朔方府衙的正堂,從未如此寂靜過。
那二十名奇兵司的士兵,就如二十尊從地獄深處走出的沉默雕像,靜立于陸遠身後。他們身上那洗不淨的血腥味與揮不去的煞氣,與這滿堂的富貴檀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詭異而令人心悸的壓迫感。每一個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淬了毒的冰碴子,讓在場的文武官員們坐立難安,如芒在背。
知府劉成臉上的笑容早已僵硬,他與守備趙惟立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與棘手。他們預想過陸遠可能會居功自傲,可能會恃才放曠,卻唯獨沒有想到,他會用這種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将戰争的殘酷現實,硬生生拖進了他們安逸的權力殿堂。
這不是來領賞的,這是來立威的。
短暫的死寂後,還是老于官場的劉成最先反應過來。他強行擠出一絲笑容,盡管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他從主位上站起身,親自走下台階,做出了一副禮賢下士的親切姿态。
“哎呀,陸遠義士,快快請起!何須多禮!”劉成熱情地要去攙扶陸遠,口中贊不絕口,“此番朔方城能免于兵禍,全賴義士神機妙算,力挽狂瀾!你,就是我朔方城數十萬軍民的恩人!本官代表全城百姓,謝過義士!”
他說着,竟真的對着陸遠,深深地作了一揖。
這一手玩得極為漂亮。他将自己放在了“全城百姓代表”的位置上,用一個大禮,既肯定了陸遠的功勞,又不動聲色地将自己擺在了施恩者的道德高地上。
陸遠卻仿佛沒有看到他伸出的手,自顧自地直起了身子,避開了他的攙扶,平靜地說道:“劉大人言重了。學生不敢居功。能守住朔方,靠的是城頭浴血奮戰的三千将士,靠的是王大石、李長松這樣悍不畏死的軍官,靠的是那些倒在血泊裡,再也回不了家的弟兄。學生所為,不過是盡了匹夫之責而已。”
他這番話,綿裡藏針,瞬間就将劉成抛來的高帽子,原封不動地頂了回去,還将功勞分給了所有參戰的士兵,一下子就站在了全體守軍的立場上。
劉成的笑容又是一僵,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少年,言辭竟如此滴水不漏。
“說得好!說得好啊!”劉成幹笑着拍了拍手,“陸義士不僅有經天緯地之才,更有謙遜仁德之心,本官佩服!來人,看座!為陸義士和這位壯士看座!”他的目光掃過王大石,隻覺得一股兇悍之氣撲面而來,讓他心頭一跳。
兩張椅子被搬了上來,放在堂下。陸遠坦然落座,王大石則像一尊門神,拄着刀,站在陸遠身後,絲毫沒有要坐下的意思。他那隻受傷的胳膊用布條草草吊着,眼神如刀,冷冷地掃視着堂上每一個人。
氣氛,再度陷入尴尬。
“咳!”一聲重咳打破了沉寂。守備将軍趙惟立終于忍不住了。他本就看不慣劉成那套虛與委蛇,更看不慣陸遠這個毛頭小子在他面前拿捏姿态。
趙惟立猛地一拍桌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他指着陸遠,聲色俱厲地喝道:“陸遠!你可知罪?!”
這突如其來的發難,讓堂上所有官員都吓了一跳。
李長松在城牆上對陸遠的擔憂,似乎正在應驗。
陸遠卻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淡然問道:“不知趙将軍所言,學生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趙惟立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霍然起身,在堂上來回踱步,聲音洪亮如鐘,“你一介白身,無官無職,竟敢擅自調動兵馬,指揮城防!此乃僭越之罪!你使用那等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毒煙妖術,有傷天和,此乃不仁之罪!你勝後不思約束部下,竟帶着一群丘八莽夫,持械闖入府衙重地,威逼上官,此乃不敬之罪!數罪并罰,本将現在就可以将你拿下,明正典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