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軍械總造的大院裡已經是一片鼎沸。高爐的轟鳴聲與鍛造的錘擊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鋼鐵與火焰的力量。
陸遠站在瞭望台上,俯瞰着這座由他一手建立起來的戰争機器。他的眉頭卻微微鎖着。
黑皮從他身後走來,步履無聲。
“大人,昨晚北城的佯攻,黑汗人丢下百十具屍體就退了,雷聲大,雨點小。”黑皮頓了頓,繼續道,“我們這邊很安靜。”
“太安靜了。”陸遠接過了話頭,“你昨晚守在一号糧倉,有什麼發現?”
黑皮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和凝重。“說不好。弟兄們都說一夜無事。但我總覺得不對勁。”他回憶着,“子時三刻,巷口的那個乞丐翻了身。醜時一刻,街角的醉漢掉了酒瓶。寅時初,閣樓上的兄弟說看到對面屋頂有片瓦似乎動了一下。但我們事後去查,什麼痕迹都沒有留下。就好像有陣風吹過,什麼都沒發生。”
陸遠轉過身,看着黑皮。他知道,黑皮這種街頭巷尾裡磨煉出的野獸直覺,有時候比最精密的計劃還可靠。
“這不是風。”陸遠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絲寒意,“這是一群頂尖的斥候。他們來了,看到了我們的布置,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黑皮的瞳孔猛地一縮:“您的意思是,他們發現了我們的暗哨?”
“不,他們沒有發現具體的人。他們是發現了‘危險’本身。”陸遠解釋道,“一個看似防備松懈的要地,周圍卻有太多看似合理的‘意外’。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能察覺到這一點并果斷撤退,領頭的這個人,是個高手。”
黑皮的後背滲出了一絲冷汗。他第一次感覺到,他們面對的,不是隻懂沖鋒陷陣的蠻牛,而是一群同樣懂得黑暗法則的餓狼。
“大人,那我們現在怎麼辦?他們肯定還藏在城裡。”
“他們會比我們更有耐心。一次試探失敗,他們不會再輕易出手。”陸遠走到地圖前,地圖上,朔方城的結構被标注得清清楚楚,“一個外來的間諜,想在城裡搞出大動靜,光靠他們自己是不夠的。他們需要眼睛,需要向導,需要一個本地的内應。”
“内應?”黑皮眼中殺機一閃。
“對。”陸遠的指尖,在地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民居區域緩緩劃過,“一座被圍困的城,就像一個生了重病的人。外面看着還硬朗,但内裡,總有最先腐爛的地方。而這些地方,就是耶律洪的下一個目标。”
他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黑皮。
“所以,‘暗火’的任務,要變一變了。”
“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是守在要地門口的獵犬。我要你們,變成一群真正的影子,散到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裡去。”
“我要你們去聽。去聽酒館裡,誰在抱怨軍爺蠻橫,誰在說這城守不住。去聽粥棚邊,誰在哭訴家中斷糧,誰又在咒罵世道不公。”
“我要你們去看。去看黑市裡,是誰在大手大腳地買賣緊俏物資。去看當鋪裡,是誰在變賣最後的家産。去看藥鋪門口,是誰為了救命的藥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找到那些最絕望,最不滿,最有可能被一根救命稻草誘惑的人。把他們記下來,盯住他們。耶律洪的狼,想要在城裡找到帶路的狗,就一定會先去接觸這些人。”
黑皮聽得心頭劇震。他從未想過,打仗,還可以是這個打法。這不是刀對刀的拼殺,這是心對心的較量。
“大人,我明白了!”他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興奮,“您放心,不出十天,我就把這座城裡所有心懷鬼胎的家夥,都給您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