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濟世堂門前青石闆路上傳來竹架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四個赤膊壯漢弓着腰,汗珠順着漲紅的脖頸滾落,粗麻繩深深勒進肩頭——他們擡着的竹制擔架被壓得近乎彎折,上頭堆着座顫巍巍的“肉山”。
許莳安撩開診室竹簾時,正撞見那患者脖頸的肥肉如融化的蠟油般垂在擔架外沿。粗布衫早被撐得綻了線,裸露的腰腹間黃白脂肪層層堆疊。每喘一口氣,皮肉便漾起渾濁的浪紋。
阿卯捏着鼻子後退兩步,還是被腥臭味熏得白了臉。
“勞駕側個身”
許莳安話音未落,溫可夏已繞到擔架另一側。她指尖凝出寸許長的冰魄引薄刃,霜氣掃過患者臂彎,腐臭味陡然濃烈起來。
那昏沉的人竟被寒氣激得睜了眼,喉頭擠出嘶啞的嗚咽:“救命”
小滿捧着銅盆過來接診,剛掀起患者衣襟便踉跄倒退——腰腹間滲出的黏液已浸透竹篾,在晨光下泛着詭異的油光。
許莳安用銀簪挑起一撮黏液,尚未湊近便見簪頭鍍層被蝕出細孔。
“取艾葉墊布!”溫可夏喝住慌亂的藥童,冰刃順勢劃開患者肘窩脂肪層。黃白油脂中赫然裹着絮狀黑絲,像泡爛的棉線般随刀鋒顫動。
她沾了些許湊近鼻尖,眉心驟然收緊:“是藥石相沖的丹毒。”
門口忽然傳來啜泣。
穿粗布短打的婦人撲跪在門檻外,發間還沾着趕路的草屑:“三年前村口來了個遊方道士,說這‘纖體丹’能叫人月瘦二十斤頭半年他真瘦成竹竿模樣,誰料開春後一日胖過一日”
許莳安捏住患者手腕搭脈,指尖下的皮肉竟比常人多厚三指。脈象沉澀如鈍刀拖地,尺脈幾不可察。
他示意小滿捧來銅鏡,冰魄引的寒光照出患者舌苔——厚膩白絮間,舌根處一團紫黑如毒蛛盤踞。
“取《疑難錄》丙字卷。”
溫可夏話音未落,突然有學徒抽搐着栽倒。衆人這才驚覺,患者呼出的腐果味已染透半間診室。檐下藥簍裡的曬幹陳皮無風自動,頃刻間蒙上一層黏膩水霧。
許莳安抓過艾草束在銅爐燃起,青煙騰起時,他忽然用銀針挑破患者足底水泡。黑血濺在宣紙上,竟嘶嘶蝕出北鬥七星的孔洞。
“不是尋常丹毒,”溫可夏的冰刃懸在黑血上方,刃面結出蛛網般的霜紋,“這些穢物在吞吃冰魄引的靈力。”
檐下麻雀忽然撲棱棱驚飛,晨光穿透薄霧,照見濟世堂匾額上凝結的詭異油膜——正午前,這層黏液已将“懸壺濟世”四字蝕得模糊難辨。
日頭剛攀上濟世堂的飛檐,後院便響起木輪碾過青磚的吱呀聲。
四名藥童推着包鐵木車穿過月洞門,車上蒙着靛藍粗布,布角被晨風吹起時,露出底下青銅構件冷硬的光。
“起陣——”
許莳安抖開泛黃的《天工開物》殘卷,泛潮的紙頁間抖落幾粒幹涸的朱砂。
溫可夏并指在青磚地上一劃,冰魄引的寒氣順着磚縫遊走,眨眼間凍出三尺見方的霜圈。
藥童們吆喝着将木車推至圈中,掀開粗布的刹那,三百片琉璃鏡拼成的穹頂“嘩啦”展開,陽光經鏡面折射,在霜圈中央聚成雪亮的光柱。
“千目燈,亮!”
檐角垂下的銅鈴被藥童拽響,琉璃穹頂應聲旋轉變換角度。光柱如活物般收緊,正照在緩緩擡入圈中的患者身上。
那堆疊的肥肉遇光竟泛起油脂的濁黃,皮下黑絲肉眼可見地扭動起來。
溫可夏摘下檐下曬藥的竹匾,反手扣在東北角。匾上陳年艾草混着新采的冰魄引花蕾,遇着光柱騰起青白藥煙。煙幕如紗帳垂落,将霜圈籠成個半透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