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翠花和錢富貴母子倆,就像兩頭發了瘋的野豬,轟然闖入了這個本就搖搖欲墜的家。他們身後,是黑壓壓的、被喧嚣吸引而來的鄰裡鄉親,一張張臉上寫滿了好奇、幸災樂禍與探究。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院子中央。
然而,預想中江建國驚慌失措、跪地求饒的場面并沒有出現。
他隻是靜靜地站着。
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布褂,腰杆卻挺得像一杆标槍。他身前的八仙桌上,赫然擺着三樣東西:一個新擦過的、刻着字的木制牌位;一盆散發着濃烈香氣的韭菜豬肉餡;以及一把橫在桌邊、刃口在晨光下泛着森森白光的砍柴刀。
這三樣東西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詭異而肅殺的氛圍,讓所有闖入者的腳步都為之一滞。
江莉躲在錢富貴身後,看到這一幕,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錢翠花到底是經過風浪的,最初的錯愕過後,她那張吊梢眼的老臉立刻拉了下來。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牌位,那是她早死的女兒錢淑芬的。
“江建國!”錢翠花的聲音尖利得像能劃破人的耳膜,“你少拿我死去的女兒出來裝神弄鬼!我告訴你,今天我來,是為我外孫和外孫女讨個公道!你這個當爹的,心都偏到胳肢窩裡去了,竟然為了一個外人,打罵自己的親生骨肉!你還有沒有良心!”
她一邊罵,一邊就想沖上來掀桌子,這是她慣用的撒潑伎倆。
然而,江建國動都沒動。
他甚至沒有看錢翠花一眼。
他的目光,溫柔而悲傷地落在那個小小的牌位上,仿佛眼前這群氣勢洶洶的人,都不過是空氣。他伸出粗糙的手,輕輕撫摸着牌位上“亡妻錢淑芬”幾個字,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錢翠花的叫罵。
“淑芬,你看到了嗎?”
“你娘來了。”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嘲弄的悲涼,“她不是來看你的。她是你女兒莉莉連夜跑了七八裡地,特地去請來的。因為她聽說咱家今天,吃肉了。”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四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院子裡瞬間一片死寂。
看熱鬧的村民們面面相觑,眼神變得玩味起來。他們太了解錢翠花了,這個老太太無利不起早,護短護到不講理,尤其是對她那個寶貝兒子錢富貴,簡直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江建國這話,簡直是把遮羞布狠狠地撕了下來,直接戳中了錢翠花的肺管子。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錢翠花果然暴跳如雷,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我是心疼我外孫!你這個天殺的,竟然敢污蔑我!”
江建國依舊不看她,隻是自顧自地對着牌位說下去。
“淑芬啊,你還記得嗎?你剛過門那年,富貴在外面跟人賭錢,輸了二十塊,被人堵在家裡要砍手指頭。你娘跑來,跪在地上求我,讓我無論如何都得救救你弟弟,那是你們老錢家唯一的根。”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了桌上的一張餃子皮,托在掌心。
“我那時候一個月工資才三十塊,家裡窮得叮當響。可我看着你哭,心就軟了。我把給你攢着看病的錢,還有我爹留給我唯一的一塊銀元,全都拿了出來,才把他贖回來。”
“事後,你娘拉着我的手,說我江建國是他們老錢家的大恩人,以後一定把你當親兒子看。”
江建國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訴說一件與己無關的舊事,可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釘進了錢翠花的耳朵裡。
周圍的村民們發出一陣壓抑的議論聲。這些陳年舊事,村裡的老人都略有耳聞,此刻被江建國當衆說出來,錢翠花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難看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