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1頁)

夜,深得像一潭化不開的濃墨。

牛棚裡,江偉正用一種近乎癫狂的姿态,将那些冰冷油膩散發着鐵鏽味的廢鐵,一塊塊地塞進一個破舊的麻袋裡。廢鐵碰撞時發出的“叮當”聲,在這死寂的夜裡,像一曲為他奏響的絕望之歌。

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那條被狠狠踩踏過的傷腿,更是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劇痛。但他渾然不覺,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像一團鬼火,熊熊燃燒——搞錢!

三天,六百塊!

這個數字,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但同時這堆被他視作救命稻草的廢鐵,又給了他一絲扭曲的希望。

他已經想好了,等天再黑一點他就背着這些東西,去鎮子東頭那個“黑星鑄造廠”。那是個私人開的小鐵匠鋪,老闆是個出了名的認錢不認人的主,專門收一些來路不明的東西。雖然價格會被壓得很低,但勝在量大,能一次性出手。

隻要能把這些廢鐵變成錢,還上刀疤臉的高利貸,他就還有活路!

就在江偉被這虛妄的希望支撐着,進行着最後的掙紮時,牛棚外不遠處的陰影裡,孟山那如鐵塔般的身影,緩緩地從黑暗中抽離。他将手裡那根隻抽了一半的煙卷狠狠地摁在潮濕的泥地裡,碾滅了那點星火,然後轉身,悄無聲息地,朝着江家小院的方向走去。

夜色,完美地吞噬了他的身影。

江家小院,堂屋的燈還亮着。

江建國沒有睡,他正坐在燈下,用一塊幹淨的棉布,仔仔細細地擦拭着那面由市委陳書記親手頒發的“改革先鋒”錦旗。那八個燙金的大字,在昏黃的燈光下,依舊熠熠生輝,卻也透着一股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味道。

一陣微不可察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随即門被輕輕地敲了三下,兩長一短,這是他們約定的暗号。

“進來。”江建國頭也不擡地說道。

孟山推門而入,高大的身影瞬間将門口堵得嚴嚴實實。他将身上的寒氣都留在了門外,才走到江建國面前,聲音低沉沙啞地彙報:“老闆,魚已經瘋了。”

江建國擦拭的動作頓了一下,但也僅僅是頓了一下。他将錦旗上最後一絲灰塵也拭去才緩緩擡起頭,那雙在燈火下顯得愈發深邃的眸子裡,沒有半分的意外。

“瘋了才好。”他聲音平靜地說道,“不瘋怎麼會自己争着搶着,往那燒開了的油鍋裡跳?”

孟山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神色。他跟在江建國身邊這段時日,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看似病弱的中年男人,心思深沉如海,手段狠辣如斯,讓他這個在刀口上舔過血的悍匪,都感到陣陣心悸。

那十箱所謂的“三洋錄音機”,根本不是什麼騙子集團的騙局。

那些廢鐵,是江建國托他從一個即将倒閉的縣農機廠裡,用幾包好煙和一瓶好酒的代價,換出來的真真正正的報廢零件。而那個黑市“倒爺”老鼠,和那個放高利貸的刀疤臉,都不過是江建國早已布下的棋子,一個負責牽線,一個負責點火,拿了江建國的好處費,演了一出雙簧。

這一切都是一個局。

一個專門為江偉量身定做的讓他自己把脖子伸進去的絞索。

“他打算把廢鐵賣給黑星鑄造廠。”孟山繼續彙報。

“嗯。”江建國點了點頭,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時間也差不多了。”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嶄新的信紙和一支鋼筆。他沒有寫信,隻是在信紙上,寫下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和一串地址,然後将信紙折好,裝進一個信封裡,遞給了孟山。

“天亮之後把這個投到鎮上派出所的舉報信箱裡。”江建國淡淡地吩咐道,“記住别讓人看見。”

孟山接過信封,入手很輕,卻感覺有千斤之重。他沒有問信裡寫了什麼,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是,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