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頁)

蟬鳴聲嘶力竭地刺破悶熱的空氣,陳秀紅躺在土炕上,汗水浸透了身下已經發黃的粗布。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像一座小山壓在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又是一陣劇痛襲來,她咬住嘴唇,硬生生把呻吟咽了回去。

"娘,再使把勁兒!"十二歲的林小草跪在炕邊,用一塊破布擦拭母親額頭的汗水。她的手在發抖,卻努力模仿記憶中祖母鎮定的樣子。

屋外,烈日炙烤着幹裂的土地。已經三個月沒下一滴雨了,田裡的麥苗早成了枯黃的草屑,風一吹就散成粉末。林大山蹲在院子裡,粗糙的手指插進頭發裡,指甲縫裡滿是泥土。

"大山,産婆還沒來嗎?"周翠花拄着拐杖從竈房走出來,手裡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草藥湯。老人家臉上的皺紋比去年更深了,像是幹涸河床的裂痕。

“還沒有。已經請水河哥幫忙去請了,但是”林大山擡起頭,眼睛裡布滿血絲,"縣城那麼遠,李婆婆又上了年紀"

話音未落,屋裡傳來陳秀紅一聲壓抑的慘叫。林大山猛地站起來,膝蓋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他今年才三十五歲,卻已經像個老頭子了。

"你進去有什麼用?"周翠花攔住他,"去燒水,多燒些。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但既然來了,就得讓他活下來。"

林大山望向緊閉的房門,喉結上下滾動。去年秋稅收了七成,家裡隻剩兩袋發黴的麥子。冬天餓死了村裡十幾口人,開春後又旱成這樣。現在又多一張嘴

"大山!"周翠花厲聲喝道,"去燒水!"

林大山如夢初醒,踉跄着奔向竈房。院子裡那口井早就幹了,現在吃水得去三裡外的老井挑。昨天挑回的水隻剩半桶,他舀了一瓢倒進鍋裡,水面上浮着幾隻死螞蟻。

屋内,陳秀紅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的手指摳進炕席的縫隙,指節發白。腹部的疼痛像是有把鈍刀在慢慢割她的肉。

"小草去看看你爹"陳秀紅斷斷續續地說,突然又是一陣劇痛襲來,她猛地弓起身子,"啊——!"

林小草吓呆了,手中的布掉在地上。她看見母親雙腿間湧出一股暗紅色的液體,迅速浸透了粗布衣裳。

"奶、奶奶!"林小草尖叫起來。

周翠花推門而入,見狀臉色大變。"要生了!"她快步走到炕邊,掀開陳秀紅的裙子,"小草,去拿剪子和幹淨的布來!快!"

林小草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在院子裡摔了一跤,膝蓋擦破了皮。她顧不上疼,爬起來沖進竈房:"爹!娘要生了!奶奶要剪子!"

林大山手中的柴火掉在地上。他翻箱倒櫃找出一把生鏽的剪刀,在衣襟上擦了擦,塞給女兒:"快去!我去村口看看李婆婆來了沒有!"

當林大山跑到村口時,太陽已經西斜。遠處塵土飛揚,張水河架着一輛驢車緩緩駛來。車上坐着個佝偻身影,正是産婆李婆婆。

"婆婆!快!我媳婦要生了!"林大山顧不上禮節,也沒空和張水河道謝,拽着驢車就往家跑。

李婆婆被他拽得東倒西歪,花白的頭發散亂開來:"慢點慢點!我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

他們趕到時,院子裡已經亂作一團。林小草蹲在牆角哭泣,周翠花站在門口,臉色灰敗。

"晚了"周翠花喃喃道。

林大山的心沉到谷底。他沖進屋子,血腥味撲面而來。陳秀紅躺在血泊中,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如紙。在她雙腿間,一個小小的身體靜靜躺着,青紫色的,一動不動。

"秀紅!"林大山跪在炕前,顫抖的手去摸妻子的臉,還有微弱的呼吸。他又看向那個嬰兒,是個女孩,臍帶還連着,渾身沾滿血污,沒有哭聲。

李婆婆擠進來,看了一眼就罵起來:"造孽啊!怎麼不早叫我!"她麻利地檢查嬰兒,然後從随身的布袋裡取出幾樣器具,"還有救,都出去!當家的,燒熱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