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1頁)

“在屋裡擦身呢。”林大山看着女兒曬得黝黑的臉,喉結滾動了下,“你娘今早挑水又崴了腳,我讓她在屋裡歇着。”

竈房裡,陳秀紅正踮着腳往竈台上架鍋,左腳腳踝腫得像個饅頭。小滿抱着她的腿直晃:“娘,餓”胡栓子拄着拐杖進來,完好的左手端着碗草藥汁:“嫂子,把這藥敷上。”他手腕上纏着布條,是前幾日幫林大山擦身時不小心碰了傷口。

周翠花從裡屋出來,手裡攥着塊舊布:“大山,該換藥了。”林大山掀起衣襟,後腰的刀傷結了黑痂,邊緣卻有些發紅。周翠花把熬好的草藥糊敷上去,棉布剛纏到一半,外面突然傳來驚呼——陳秀紅挑着半桶水摔在門檻邊,水桶滾出老遠,水灑了一地。

“我來!”胡栓子扔了拐杖想去扶,卻被林大山拽住。林小草沖進竈房時,見陳秀紅趴在地上,手裡還死死護着空水桶:“沒事就是腳滑”她鬓角的碎發沾着泥,袖口磨出的毛邊浸了水,貼在瘦骨嶙峋的胳膊上。

“讓我來挑水!”林小草去搶水桶,卻被陳秀紅按住手:“你得去回春堂,不然鄭掌櫃該說閑話了。”她掙紮着爬起來,把水桶往胡栓子面前推,“胡兄弟,你”

“我去!”林大山突然開口,拄着拐杖就往外走。他每走一步,後腰的傷就讓他倒吸涼氣,拐杖尖在泥地上戳出深坑。胡栓子猛地攔在他面前,用完好的手提起水桶:“大山哥,你歇着,我去。”

河水在晨光裡泛着粼光。胡栓子單手提桶的胳膊青筋暴起,斷指處的疤痕在水汽中發白。林小草跟在後面想搭把手,卻被他避開:“你去看稻子,蟲災耽誤不得。”他走到河中央的石頭上,桶繩突然一滑,水花濺濕了他褲腿——那是截被磨得快斷的舊麻繩。

中午回屋時,林小草看見胡栓子正用破布幫林大山擦背。熱水盆放在炕沿,兩人身上都隻裹着片舊麻布。林大山後背的鞭傷縱橫交錯,胡栓子擦到結痂處時格外輕,斷指的手掌在水裡泡得發白。陳秀紅抱着小滿在竈房切菜,菜刀落在案闆上的聲音有氣無力。

“小草,”林大山突然扭頭,“稻田得撒草木灰防蟲。”他指了指牆角的破筐,裡面堆着灰黑色的草木灰,“昨天我讓你娘今天一大早去竈房裡收來了。”

陳秀紅往水裡續了勺熱水,沒擡頭:“這些應該夠撒一畝地。”林小草看見母親手腕上的布條滲了血——之前挑水時,桶繩勒破了舊傷。她想去找藥膏,卻被周翠花拉住:“先吃飯,菜要涼了。”

飯桌上擺着兩碗稀粥,四個菜團子。小滿捧着菜團子啃得滿臉都是,陳秀紅把自己碗裡的野菜挑出來,悄悄放進林大山碗裡。胡栓子用左手掰着菜團子,斷指處的布巾滴下滴血,落在粥碗裡漾開紅圈。

“胡叔,我來吧。”林小草接過他的碗,把菜團子掰成小塊,再放回胡栓子碗裡。

黃昏時,林小草蹲在稻田裡撒草木灰。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落在泛着新綠的稻苗上。遠處傳來胡栓子劈柴的聲音,一下下很有節奏,間或夾雜着林大山的咳嗽。陳秀紅的身影在竈房窗戶上晃動,小滿的笑聲像串銀鈴,驚飛了稻田裡的麻雀。

屋裡的油燈亮了,周翠花正給林大山換藥,陳秀紅在給小滿擦臉,胡栓子坐在燈影裡修補拐杖。林小草站在田埂上深吸口氣,稻葉上的蟲鳴不知何時停了,夜風送來竈房飄出的米香,混着草藥和泥土的味道,在陋屋上空輕輕繞着圈。她知道,日子就像這剛撒了草木灰的稻田,就算生過蟲,隻要人還在,手沒停,總有盼頭在土裡埋着,等着冒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