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山手上動作一頓,“回家去吧,記住,不要跟别人說見過我。”
太陽最烈時,林大山背着滿滿一筐柴火回家,臉色陰沉沉的。陳秀紅正在院裡曬衣服,見他這樣,連忙迎上來。
"怎麼了?"
林大山放下柴筐搖頭,從懷裡掏出幾個野山梨——回程時特地繞路摘的。"給你們吃。"
林大山望着妻子蠟黃的臉,心頭一陣發緊。成親十五年,陳秀紅從水靈靈的姑娘熬成現在這副模樣,可從沒聽他抱怨過半句。
"秀紅"他嗓子發幹,"等這陣子過去,我"
"餅模子我做好了。"陳秀紅突然打斷他,像是怕聽什麼承諾似的,從牆角拿出幾個新刻的木模,"你看行不?"
林大山接過模具。樟木削成的圓模上刻着細密的花紋——這樣烙出來的餅子能掰成八小塊,既方便攜帶又不易被發現是幹糧。他摩挲着那些紋路,突然明白妻子這些天熬夜都在忙活什麼。
"好手藝。"他啞着嗓子誇道。
陳秀紅抿嘴笑了,眼角擠出細紋。這笑容讓林大山想起十四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陳秀紅,給她帶了根鍍銀簪子時,她也是這樣抿嘴笑。
月亮爬上樹梢時,林家倉庫的窗戶被厚布遮得嚴嚴實實。竈台上,周翠花正在烙餅子。摻了米糠的面團被壓進模具,在鐵鍋上烙得兩面焦黃,散發出帶着苦味的香氣。這種餅子放涼後硬得像石頭,但能保存三個月不壞,泡水吃還頂餓。
"娘,鹽放多了。"陳秀紅小聲提醒。
周翠花往鍋裡撒了把枯樹葉:"就是要鹹些,到時候一塊餅能就一鍋水。"老太太精明地眨眨眼,"再說了,鹹味兒重才能蓋住草藥氣。"
林大山蹲在門口把風,耳朵豎得老高。小滿趴在他背上睡着了,小手裡還攥着半個山梨。這一個月來,孩子明顯瘦了,圓臉蛋變成了尖下巴。他輕輕拍着女兒的背,心裡盤算着地窖裡的存貨——一百二十個雜糧餅、三壇鹹菜、兩袋曬幹的野菜,再加上今天收上來的蘿蔔
"大山。"周翠花突然喚他,"你來嘗嘗。"
老太太掰了塊熱餅子遞過來。林大山咬了一口,粗糙的糠皮刮得嗓子生疼,但很耐餓。
"好吃。"他啞聲說,看着兩個女人在竈台前忙碌的身影。陳秀紅負責和面,手臂上的青筋在薄皮下清晰可見;周翠花掌管火候,銀白的發絲被汗水粘在額前;就連小滿也踮着腳幫忙遞柴火,小臉被火光映得通紅。
這場景讓林大山喉嚨發緊。他想起走镖時聽過的一個傳說:沙漠裡的駱駝會在風暴來臨前集體儲存脂肪,哪怕明知可能熬不過去也要拼死一搏。現在的林家,就像那些預感風暴将至的駱駝。
後半夜,将餅子藏進地窖後,林大山獨自坐在門檻上磨刀。月光下,刀刃泛起冷光,映出他眉間深深的溝壑。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接着是雜亂的腳步聲——巡邏隊又在驅趕流民了。
他擡頭望向回春堂方向。大女兒小草已經兩個月沒回家了,上次托人捎信說醫館忙得很。這世道,當郎中的比走镖還危險,至少土匪還講個"盜亦有道",病可不管你是好人壞人。
磨好刀,林大山輕手輕腳回到屋裡。炕上,陳秀紅摟着小滿睡得正熟,手裡還握着個沒做完的鞋底。他小心地把鞋底抽出來,吹滅油燈。黑暗中,妻子突然迷迷糊糊說了句:"餅子夠吃半年了"
林大山在炕沿坐下,輕輕撫平她緊皺的眉頭。"嗯,夠吃了。"他低聲應道,盡管知道妻子聽不見。
窗外,一彎殘月挂在光秃秃的樹梢上,像把磨得鋒利的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