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漸漸染透了整片山林。林小草喘着粗氣攀上最後一道山梁,手指被岩石刮出幾道血痕。遠處那個熟悉的洞口依然藏在藤蔓後面,隻是靜得出奇——沒有炊煙,沒有小滿的笑聲,甚至沒有母親輕聲哼唱的搖籃曲。
"爹?娘?奶奶?小滿?"她的呼喚在山谷裡蕩出空洞的回音。
撥開藤蔓,山洞裡殘留着家人生活過的痕迹:石壁上用炭筆畫的塗鴉一定是小滿的傑作;角落裡堆着幾個空布袋,還帶着土豆和紅薯的氣味;那塊平整的石闆上,甚至還留着奶奶碾藥用的石臼。
但人已經不在了。
小草跌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包袱從肩頭滑落。鄭掌櫃給的醫書、周清荷的銀針香囊、王二狗塞的幹糧,全都散了一地。她機械地撿拾着,手指觸到石臼邊緣——那裡有一道新鮮的刮痕,像是匆忙中留下的記号。
洞外最後一絲天光也消失了。黑暗像潮水般湧進來,裹着山林夜晚特有的聲響:遠處狼嚎,近處蟲鳴,還有風吹過岩縫時發出的嗚咽。
"沒事的"小草對自己說,聲音在空曠的山洞裡顯得格外細小,"他們一定是回村裡了"
石臼旁的柴灰早已冷卻,說明家人離開已久。小草抖着手點燃随身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出石壁上幾道新鮮的刻痕——是父親的手筆,一個箭頭指向西,旁邊刻着"回家"二字。
火苗搖曳着,照亮她滿是塵土的臉。腹中傳來咕噜聲,提醒她已經一天沒正經吃東西了。借着火光,她翻找着山洞每個角落,終于在石縫裡發現一小包用油紙裹着的炒面——是奶奶的習慣,總會留些應急糧食。
炒面已經受潮結塊,咽下去時拉得嗓子生疼。但小草吃得很仔細,連落在掌心的碎渣都舔得幹幹淨淨。吃完後她把油紙展平,發現上面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草,南",應該是祖母的筆迹!
這一定是祖母偷偷留下的。小草把油紙貼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觸摸到家人殘留的溫度。火光映在石壁上,勾勒出她孤獨的身影。夜風鑽進洞口,吹得火苗東倒西歪,也帶來了遠處若隐若現的人聲。
小草立刻熄滅火光,屏息貼在岩壁上。那聲音越來越近,還夾雜着金屬碰撞的脆響——是官兵?還是土匪?
"應該就在這附近"
"說不定還有人在這附近"
"搜仔細點"
冷汗順着脊背往下滑。小草緊攥着周清荷給的銀針,針尖刺入掌心的疼痛讓她保持清醒。腳步聲在洞口徘徊了一陣,最終漸漸遠去。
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動靜,小草才長舒一口氣。她不敢再點火,隻能抱膝坐在黑暗中。
洞頂的裂縫漏下一縷月光,像柄銀匕首插在石地上。林小草蜷縮在岩壁凹陷處,聽着洞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來的雨的聲音。濕氣滲入骨髓,讓她不自覺地把包袱往肩上拽了拽——那裡面包着鄭掌櫃的醫書和周清荷的香囊,如今是她全部的家當。
石壁上的水珠滴答落下,在寂靜中格外清脆。小草數着這些水滴,就像數着在回春堂時周清荷教她認的藥名:"一滴當歸,兩滴黃連,三滴"數到十七時,遠處傳來山石滾落的悶響,驚得她攥緊了銀針。
"奶奶爹娘"她終于忍不住把臉埋進膝蓋,聲音悶在布料裡,"小滿"
洞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滴滴答答打在岩壁上。山洞深處傳來細微的水聲,是那些鐘乳石在接雨水。小草突然想起小時候,奶奶說過山洞是最安全的避難所,因為"石有靈性,會護着受苦的人"。
困意終于襲來。洞角的幹草堆還算柔軟,帶着家人曾經躺過的痕迹。小草躺下來,把醫書墊在腦後。書脊硌得不太舒服,但這是鄭掌櫃給的,她舍不得拿來墊頭。
銀針被她緊握在手中,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她将針尖對着洞頂的裂縫,恍惚間仿佛看到周清荷與她和王二狗在燈下探讨穴位的模樣——"合谷穴在這兒,治頭疼最靈"
夜風突然變向,雨絲斜斜地掃進洞口。小草慌忙收起銀針,卻摸到香囊裡多了個硬物,拿出來看是塊拇指大的紅糖,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這定是周清荷偷偷塞的,就像她總在藥方裡多添一味甘草。
糖塊在舌尖化開的甜,暫時沖淡了喉間的苦澀。小草把油紙展平,就着月光發現上面有極小的字迹:"疾風知勁草,闆蕩識誠臣。"
這句話似安慰,也像希望如火星般在小草胸腔裡噼啪亮起。她小心折好油紙,貼着心口放好。束胸帶已經松開了,呼吸終于能深入肺底。洞外的雨聲中,似乎夾雜着蹄音,但困意如潮水湧來,将警覺性一點點淹沒。
雨聲漸漸停了。天邊泛起蟹殼青時,小草已經收拾好行裝。她在洞口做了個簡易的陷阱——用藤蔓和碎石,這樣如果有人來過她就會知道。
晨霧中的山林像幅水墨畫。小草最後看了眼這個庇護過她全家的山洞,轉身向西走去。銀針在香囊裡微微發熱,針尖始終指向某個方向——不知是巧合,還是冥冥中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