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秋夜的月光如同被揉碎的銀箔,透過窗棂上斑駁的裂痕,在饒媛的信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她握着鋼筆的手指微微發顫,指腹上的薄繭摩挲着筆杆。
筆尖懸在“承矅”二字上方,遲遲不肯落下。
墨水在筆尖凝聚成珠,終于“啪嗒”一聲墜落在紙面,暈開成小小的墨團。
家屬院外的夜風裹挾着落葉,拍打着窗玻璃發出‘沙沙’的嗚咽,遠處傳來營房的夜巡集合哨聲。
她卻恍若未聞,隻是出神地摩挲着信紙邊緣——那是霍承矅上次來信時用的同款信紙。
泛黃的紙面上還殘留着若有若無的煙草味,像極了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氣息。
“見字如晤。”
她輕聲念出開頭,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仿佛霍承矅就坐在對面,正含笑聽她訴說。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或許國慶的煙火已經照亮京城的夜空。”
鋼筆尖劃過紙面,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情人耳畔的低語。
“這次回來,我終于和饒家徹底斷親了。”
“村書記親自帶着派出所的同志上門調解,李勝強、饒曼那些腌臜事全被抖落出來。”
“他們機關算盡,終究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很好,我們家的小院又重新粉刷過了,雪白的牆壁亮堂堂的,窗台上還養了盆仙人掌,聽說它耐旱又好養活,像我也像你。”
寫到這裡,她頓了頓,目光望向牆角堆放的落選節目錄像帶。
錄像帶的外殼已經有些磨損,上面貼着隊員們親手寫的标簽。
月光下,修補過的演出服靜靜挂在簡易的衣架上,裙擺處的補丁針腳歪歪扭扭,卻是隊員們熬夜一針一線縫制的心意。
那些排練到淩晨的日子,大家相互打氣、彼此扶持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鼻尖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澀。
筆尖懸在半空許久,終究拐了個彎。
“文工團的《邊疆明月》被選作國慶彙演備選節目,大家正熱火朝天地打磨細節。”
“小周的快闆越打越順,節奏铿锵有力;小王新做的馬頭琴音色清亮極了,拉出來的曲子能把人的心都勾走。等你回來,我們演給你看,你一定會為我們驕傲的。”
信紙被翻過一頁時,一陣強風突然灌進小院,拍開沒有關的嚴實的窗戶,吹得煤油燈芯劇烈搖晃,昏黃的燈光在牆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饒媛慌忙伸手按住信紙,卻見墨迹在“我很想你”四個字上迅速洇開,像一片漸漸暈染的烏雲。
她咬着嘴唇,拿起橡皮小心翼翼地擦拭,卻怎麼也擦不幹淨那淡淡的痕迹。
沉默片刻後,她重新提筆,寫道:“梧桐花已經全部凋謝了,每天都會散落地上不少。引得不少家屬院裡邊的大嬸兒抱怨要打掃更多的垃圾了呢!”
“本來還想着你要是回來的早,咱們再一次在梧桐樹下拍一張照片的。不過看來隻能等到來年了!”
信末落下落款時,晨光已悄然爬上窗棂,第一縷陽光灑在信紙上,将那些未說出口的思念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她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陽,把信紙仔細折成小方塊,又在信封上工整地寫下“北京集訓隊霍承矅收”,仿佛這樣就能将滿腔的牽挂都寄到他身邊。
同一時刻,京城集訓隊的月光卻帶着股灼人的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