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用力強調,“溪——都!去溪都不?”
“溪都是咱們這西南邊上的一個鎮子!”
“這些中巴是跑溪都的短途車!他是在——攬客!讓人家去溪——渡——!”
“不是他媽的在喊人去吸毒!”
“人家規規矩矩掙口飯吃,犯哪門子罪?你讓我抓什麼?”
他猛地指向那個戴着手铐、自始至終蔫頭耷腦、如同曬蔫了的菜葉般的年輕人。
他手一伸,重重揚起了這個年輕人的下巴。
這是一張年輕卻過早被毒瘾和戾氣侵蝕的臉,顴骨高聳,眼窩深陷。
領頭警察的語氣陡然變得淩厲如刀,“看見沒?這家夥!身上藏了貨的,才是我們剛摁住的毒蟲!這才叫犯罪!”
“還有問題嗎?”
江昭甯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尴尬不已。
領頭警察鼻子裡重重哼出最後一道冷氣,帶着他的部下與人犯,在車水馬龍的街角一閃,倏然不見。
隻剩下江昭甯獨自僵在原地,成了一個不合時宜的滑稽注腳。
世界重又喧嚣起來。
縣城的生命力在周圍汩汩流淌——水果攤販的叫賣、自行車鈴铛的叮當、主婦讨價還價的洪亮嗓門
所有的聲音都蒙上了一層隔膜,嗡嗡地攪動着空氣。
唯獨那個尖銳的聲音再度穿透而來:“溪都——走不走咯?”
他終于聽清了,那确實是“溪都”,帶着濃重鄉音的“溪都”。
先前那自以為是的“吸毒”,此刻顯得如此荒謬可笑,像一個巨大而拙劣的幻覺。
一個賣桔子的老漢蹲在不遠處,布滿皺紋的臉上努力繃緊着,然而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向上咧開,肩膀微微聳動,發出幾聲極力壓抑卻仍漏了氣的“吭哧”聲。
那壓抑的笑聲,像細小的針,一下下紮在江昭甯緊繃的神經上。
就在這時,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忽然按在了江昭甯僵硬的肩膀上。
他猛地一驚,擡起頭,正對上那領頭警察去而複返的臉。
那張臉依舊陰沉,但眼神深處卻似乎沉澱着一些别的東西。
“兄弟,”警察的聲音低沉了許多,帶着一種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近乎疲憊的沙啞,“這地方,水深。”
“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有時候,”他收回目光,那隻搭在江昭甯肩上的手加重了一點力道,仿佛要傳遞某種沉重的告誡,“未必就是你以為的那樣。”
他深深地看了江昭甯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如同渾濁的深潭,包含着太多難以言說的東西。
然後,他松開手,不再停留,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背影很快也融入了縣城午後那令人目眩的、混雜着塵土與喧嚣的光暈裡,留下一個沉甸甸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