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邊說着,邊麻利地将江昭甯讓進店裡靠牆那張稍顯清淨的小方桌旁,動作帶着點不容置疑的利落。
江昭甯安然落座,目光掃過略顯冷清的店堂。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許,帶着一種笃定的意味:“蘇大姐,話可不能說得太早。”
“東山,可是個聚寶盆。如今風氣正在轉,隻要路子走對了,好好開發,将來自然會有‘虹吸’的效應。”
“到時候,隻怕想回來的、想湧進來的,多得讓你這店裡的闆凳都不夠坐呢。”
“虹吸?吸啥?”蘇梅娟眉頭擰得更緊。
她一邊手腳麻利地給江昭甯倒上一杯溫熱的粗茶,一邊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小老弟,你這調調兒,聽着可跟那些台上念稿子的官老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盡會畫些吃不着的大餅,說些雲山霧罩的漂亮話!”
茶水注入杯中,激蕩起微小的漩渦,她的話語也帶着相似的、不以為然的旋流。
她将茶杯重重放在江昭甯面前,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一響,茶水濺出幾滴。
江昭甯并未在意那濺出的茶水,隻是穩穩地端起杯子,輕輕吹散熱氣,并未立即啜飲。
他擡眼,目光沉靜地看向蘇梅娟,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習慣性的抱怨:“蘇大姐,咱說實在的,你當真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帶着一種引導的意味,“這東山的風氣,這做生意的環境,當真還跟從前一個樣,沒半點變化?”
他的問題輕巧落下,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變化?”蘇梅娟粗聲反問,下意識地抓起肩頭的毛巾擦了把汗,那毛巾上混合着汗味和油煙的氣息。
她動作頓住,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外喧嚣的夜市,又迅速收回,眉頭擰成了疙瘩,仿佛在費力地打撈着記憶深處的碎片。“要說一點沒有,那也是昧良心。”
她終于開口,語氣不再像剛才那樣沖,像是被自己的話絆了一下,聲音也低緩下來,“那些敲骨吸髓的‘保護費’,那些隔三差五來白吃白拿、拍桌子瞪眼睛的兇神,近來是真消停了。”
“晚上心裡踏實不少,不用老惦記着門闆夠不夠結實。”
她頓了頓,似乎在掂量着措辭的分寸,眼神閃爍,聲音壓得更低:“還有那個派出所的劉所。”
“就前些日子,破天荒地親自來了趟,把他以前在我這兒賒的、吃的、拿的那些賬,”她伸出粗糙的手指,用力點了點油膩的桌面,“一筆一筆,算得清清楚楚,連本帶利,一個子兒不少,全給結清了!”
她說到“結清”二字時,語氣裡仍帶着難以置信的恍惚,“那天數錢的時候,我這手都哆嗦,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是?”
江昭甯靜靜地聽着,沒有插話。
他端起那杯粗茶,終于淺淺地啜了一口。
溫熱的液體帶着粗粝的微澀滑過喉嚨,如同這東山積弊的滋味。
蘇梅娟的叙述雖瑣碎,卻拼湊出最真實的基層圖景——暴力勒索的陰雲正在消散,權力尋租的冰山一角開始融化。
尤其是劉洋意結清舊賬這一筆,看似小事,其意義卻如巨石落水。
這絕非孤立事件,更像是一系列整頓後,權力被迫收斂爪牙、開始遵循規則的一個明确信号。
這信号,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具說服力。
“你看,蘇大姐,”江昭甯放下茶杯,杯底輕輕磕在桌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他的聲音溫和而清晰,“風,确實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