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鄭湘儀的哭聲都小了下去,被這突如其來的争吵吓得不敢出聲,隻是蜷縮着,死死地捂着自己發紅的手背。
鄭明華越說越激動,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着:“您那個醫館,看個病收幾毛錢!您是活菩薩,您不在乎錢!可我呢?我要臉!您但凡把價格提一提,多賺點,我在他們家也能把腰杆挺直一點!可您聽過我一次嗎?”
“現在這社會,要往上爬,哪一步不要打點?哪一步不要人情往來?我那些同事,今天給領導送兩條好煙,明天請領導下館子。我呢?我兜裡比臉還幹淨!我拿什麼去送?拿您醫館裡的甘草片嗎?”
他在小小的堂屋裡來回踱步,言語間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您和我爸,一輩子就知道守着那點死工資,守着那個破醫館!你們要是但凡有點本事,多賺點錢,我至于像現在這樣,在單位看人臉色,在嶽丈家當孫子嗎?你們沒本事,還不許我們想辦法!這個家,但凡你們能幫我一點,我至于這麼卑微嗎?”
“啪!”一聲巨響。
不是巴掌,是鄭愛國把那盤還冒着熱氣的西紅柿炒蛋重重地砸在了八仙桌上。
滾燙的菜湯濺出來,灑了一桌,鮮紅的西紅柿和金黃的雞蛋狼狽地混在一起。
“你給老子閉嘴!”
鄭愛國一聲怒吼,震得屋頂的灰都仿佛要掉下來。
鄭明華被這聲吼吓得一愣,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親。
在他印象裡,他爸就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你你吼什麼?”鄭明華下意識地回嘴。
“我吼你這個沒良心的畜生!”鄭愛國指着他的鼻子,手指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你讀了那麼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臉面?臉面是靠自己出去掙的!不是在家裡沖你爹媽耍橫要來的!你嫌我們沒本事?你嫌我跟你媽是累贅?!”
鄭愛國氣得眼睛通紅,往前一步,逼近鄭明華。
“從小到大,這個家虧了你什麼?你弟弟妹妹啃着玉米窩頭的時候,你碗裡是不是白面饅頭?家裡卧個雞蛋,是不是頭一個就進了你的嘴?你說!是不是!”
鄭明華被他逼得連連後退,嘴唇哆嗦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娶宋春儀,人家是城裡幹部家庭,要‘三轉一響’,要全新的鳳凰牌自行車!還要新房子!那時候一台自行車要一百多塊錢!而買新房子要多少錢?我一個月的工資才多少?你媽為了給你湊齊那份彩禮,廢了多少勁你知道嗎!你小子倒是穿着新衣服,騎着新車去接媳婦風光無限了!”
“你考法院,最後一個月沖刺,是誰天天晚上陪你熬到後半夜?是你媽!怕你熬壞了身子,她借了街坊的票,給你買麥乳精沖水喝!夏天蚊子多,她就在你旁邊給你打着蒲扇,一坐就是一晚上!她自己被咬得滿身是包,愣是沒讓你被叮一口!你說全靠你自己?啊?!”
鄭愛國越說越氣,聲音都嘶啞了,他一把揪住鄭明華嶄新的幹部服領子,幾乎是把臉貼到了他臉上。
“老子是少你吃了,還是少你喝了?你現在出息了,在法院上班了,就嫌你爹媽給你丢人了?”
他另一隻手指着鄭明華的心口,字字泣血。
“你摸着你自個兒的良心說,鄭明華!它就不會痛嗎?!”
鄭明華感覺自己的臉頰上,還沾着父親咆哮時噴濺出來的唾沫星子。
衣領被揪得死緊,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還是那個平日裡在媽面前溫吞得像個悶葫蘆,見了他隻會‘哎,哎’傻笑的爹嗎?
以前不是這樣的。
每次他從嶽母家受了氣回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說自己怎麼被看不起,說宋春儀的媽又怎麼給他臉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