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微動,嘴唇張了張,那些深埋心底的、不堪的過往如同沉重的枷鎖,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是如此卑微,過往如此惡劣,如同陰溝裡的淤泥,而她她清澈明淨如山間皎皎明月,不染塵埃。
還是不要讓她知曉為好。
至少,不是現在。
見段澤時唇瓣微動,卻終究欲言又止,将萬千思緒生生咽回腹中,青慈陽在心中輕輕歎息。
她隻能再次開口,“可我始終覺得,白村長一家并非那等心思狹隘、固執己見之人。你将他們視若家人,他們待你,又何嘗不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實意?他們驟然知曉你的身份,或許隻是一時難以适應,或是感到局促拘束,不知該如何自處,如何面對這份突如其來的‘懸殊’。”
她微微停頓,目光掠過溪面上跳躍的月光,聲音比山澗的溪流更柔和:“對于世代居住于此、安于山野的他們來說,一個七品縣令已是了不得、需要仰望的大官了,更何況是你我這般在他們眼中,怕是真正的高貴顯赫,遙不可及,仿佛雲端之人。”
說着,她唇角牽起一抹帶着些許自嘲的笑意,“可事實上,剝去這些浮華名号,你又是什麼呢?不過是個曾深陷泥潭、掙紮求存的叛軍;而我呢,也隻不過是個不被家族在意,可以随意丢棄在荒山古廟之中、自生自滅的棄女罷了。”
話音未落,她腳步忽而變得輕快,如同林間精靈般,輕盈地躍上溪流中一塊光滑凸起的石頭,穩穩站定。
然後轉過身來,裙裾在夜風中微微拂動,居高臨下地望向仍站在岸邊的段澤時。
月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影和清麗的輪廓。
“所以,段澤時,”她的聲音清晰堅定,“給他們一點時間去消化,去适應,好嗎?”
她微微停頓,那雙映着月華星輝的眸子,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一字一句,輕柔卻重若千鈞:
“就像,我願意給你一些時間一樣。”
段澤時猛然擡眸,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驟然縮緊。他怔怔地望向站在月光溪石之上的青慈陽。
清冷的月華仿佛為她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而聖潔的暖光,夜風拂動她的發絲和衣袂,那一刻,她不像凡塵中人,更像是一位偶然降臨世間、悲憫而通透的神女。
她臉上帶着安撫人心的笑,目光清澈,當他迎上她的視線時,仿佛心中那些盤踞不去的陰霾、那些難以言說的凄恻與愁緒,都在她這平靜而包容的注視下,一點點消融、退散,最終隻留下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靜。
“就像我願意給你一些時間一樣。”
這句話在他空曠心湖中來來回回地震蕩回響,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