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1頁)

正月初九的晨霧還未散盡,紫禁城南庑的内閣值房依舊亮着徹夜未熄的燈火。

數十名中書舍人埋首案牍,狼毫在宣紙上疾走如飛,将皇帝口述的旨意化作工整的朱砂批紅。當值太監們捧着蓋有"皇帝之寶"的明黃聖旨疾步而出,廊下銅鈴叮咚作響,驚起檐角凍得蜷縮的寒雀。

朱棣斜倚在乾清宮蟠龍床上,骨節嶙峋的手指捏着一疊兵符,燭火在他深陷的眼窩裡投下晃動的陰影。

昨夜議事至醜時三刻,楊榮的勸阻、夏元吉的慫恿、金幼孜的憂慮,猶在耳畔交織。案頭的沙漏已換過六次,最終他抓起朱筆,在奏疏空白處重重寫下"親征"二字,墨汁浸透三層宣紙,洇出猙獰的黑暈。

慈慶宮。

宮内到處彌漫着濃重的藥香,炭盆裡的銀絲炭燒得噼啪作響。朱高熾裹着織金錦被半靠在羅漢床上,蒼白的面色與绛紫色的寝衣形成刺眼對比。

前日早朝歸來時,西華門屋檐上突然墜落的積雪灌進脖頸,寒氣直入肺腑,導緻朱高熾此刻發起高燒。此時此刻,朱高熾每說一句話都要伴着劇烈的咳嗽,震得端着的藥碗泛起層層漣漪。

"你爺爺這次調動了大概多少兵馬?"話音未落,朱高熾便咳得滿臉通紅。

張妍慌忙放下藥罐,輕拍丈夫後背,鬓邊的東珠步搖随着動作輕輕晃動。

朱瞻基坐在床前一張圈椅上,玄色錦袍下擺拖在青磚地上。

作為皇太孫,朱瞻基自幼跟随祖父朱棣研習兵法,此刻垂眸思索片刻,便條理清晰地回複道:"今日早朝,爺爺谕令征調山西、山東、陝西、河南、遼東五都司精銳,又着西甯、鞏昌、洮、岷諸衛整軍待命。"

朱高熾猛地坐直身子,牽動肺腑又是一陣劇咳。張妍見狀急忙扶住他顫抖的肩頭,卻被他揮開衣袖。

朱高熾顧不上許多,拖着病體艱難挪到書案前,貂裘滑落也渾然不覺,手指在邊防輿圖上快速丈量:"再算上京師三大營的十二萬步騎,還有宣府、大同的留守部隊"

朱高熾突然倒吸一口冷氣,指節重重地叩在地圖上開平衛的标記處,"五十萬!你爺爺這次要帶五十萬大軍深入漠北!"

輿圖上蜿蜒的明長城像條失血的銀蛇,沿線衛所密密麻麻的紅點,此刻在朱高熾眼中都化作燃燒的烽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