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1頁)

他想起永樂八年第一次北征時,自己留守南京籌措糧草的日夜,數十萬大軍每日消耗的糧草能堆成小山,騾馬踏出的煙塵遮蔽日月。如今父親年逾六十,舊傷纏身,卻仍要拖着病體踏上征途。

"爺爺不就是爹的征北大将軍嗎?"朱瞻基蹲在父親腳邊,伸手去撿滑落的輿圖,年輕的面龐上滿是憧憬,"等爹登基,孫兒便替您去掃平漠北!"

"住口!"張妍臉色驟變,一把捂住兒子的嘴,耳墜在晃動間撞出清脆聲響。

張妍警惕地望向宮門,盡量壓低聲音:"這是你能說的話?若被有心之人聽去"

朱瞻基卻頑皮地吐了吐舌頭,抓起母親的手撒嬌:"母親莫要憂心,孫兒不過是想着,等爹爹坐了龍椅,孫兒便要像爺爺那樣帶着大軍直搗黃龍,蕩平鞑虜!"

朱瞻基眼中閃爍的光芒,恰似當年朱棣跨上烏骓馬時的英姿。

朱高熾望着兒子意氣風發的模樣,忽然想起父親第一次帶自己閱兵的場景。

那時他還是個圓滾滾的少年,站在将台上望着鐵甲如林的大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江山”二字的分量。此刻窗外寒風呼嘯,吹動窗棂上的冰花簌簌作響,他輕輕撫摸着輿圖上父親禦筆親題的"永樂"二字,心中泛起一陣酸澀——這五十萬大軍,何嘗不是一位父親留給兒子最後的守護。

聖旨如驚蟄春雷,炸響在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廣袤土地上。長江沿岸的漕運碼頭瞬間化作沸騰的熔爐,滿載糧草辎重的漕船接連起錨,白帆蔽日。

運河沿岸的纖夫們雙腳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卻依舊踩着覆滿積雪的河岸,号子聲穿透凜冽寒風,纖繩深深勒進肩頭,在棉衣上磨出片片血痕。

北方大地,布政使衙門燈火徹夜通明,文吏們手持朱砂筆,在泛黃的公文上圈點征調數字,筆尖在羊皮紙上劃出刺耳的沙沙聲。

濟南府衙前,幾個裡正裹着破舊棉袍,對着攤在雪地上的壯丁名冊愁眉苦臉,呼出的白氣在燭火上凝成霜花。

北方各省都司營地内,銅角号聲撕裂寒夜。身着鎖子甲的軍官們舉着火把,火苗在冰棱間跳躍,将核驗兵符的影子投映在營帳帆布上。

“三營将士聽令,卯時開拔!"指揮佥事的吼聲驚飛樹梢寒鴉,士兵們裹緊綴滿補丁的破皮襖,在風雪中捆紮行囊。角落裡,一個無名新兵偷偷抹了把臉,分不清是雪水還是淚水——去年新婚的紅燭還在眼前搖曳,如今卻要跟着大軍遠赴漠北。

正月十二,晨光刺破鉛雲。朱高熾披着海龍皮大氅登上馬車,車轅被壓得發出吱呀聲響。車輪碾過結冰的官道,碾碎的冰碴迸濺在青石闆上,宛如撒落的碎玉。朱瞻基緊握着腰間佩劍登上馬車,劍穗上的紅纓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在蒼白雪地上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