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1頁)

馬車行至居庸關,朱高熾掀開厚實的氈簾,望着兩側高聳入雲的城牆,垛口間的積雪簌簌墜落。恍惚間,另一個時空的記憶碎片閃過:他曾在課堂上講述"土木之變",如今卻要親自守護這道大明屏障。

張家口堡的城門在吱呀聲中緩緩開啟,厚重的榆木門闆上結滿冰花。守将王恭渾身披挂跪在雪地裡,盔檐垂下的冰柱随着動作叮當作響:"卑職恭迎太子殿下、皇太孫殿下!"

城中街巷化作一片糧山,麻袋堆疊如峰,上面"軍糧"二字被風雪侵蝕得微微暈染。民夫們推着獨輪車穿梭其間,呼出的白氣在陽光下凝成細密的霧霭。

朱高熾踩着咯吱作響的積雪,伸手捏起一把粟米——顆粒飽滿,沒有摻沙,卻在掌心沁出涼意。

登上城牆時,一陣狂風卷着雪粒撲面而來,像無數細小的刀刃刮過面頰。朱高熾眯起眼睛,望着遠處蜿蜒如銀龍的長城。烽火台在雪原上連成一串黑點,偶爾有幾縷炊煙從關隘升起,很快被風雪吞沒。朱瞻基撐開的油紙傘發出噼啪聲響,傘骨上積的雪簌簌掉落,在青磚上砸出朵朵白印。

"望長城内外,惟餘莽莽"朱高熾的低語被風撕碎,化作飄散的雪沫。他望着廣袤雪原,突然想起另一個世界的北平,此刻應是春暖花開。那時他站在講台上,對着學生講述永樂年間的北征,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要親曆這冰天雪地中的血色風雲。

腳下城牆微微震顫,遠處傳來沉悶的馬蹄聲,巡邏騎兵的剪影在雪幕中若隐若現,宛如水墨畫上未幹的筆觸。

"爹"朱瞻基的聲音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啞。他望着天際線,那裡隐約有幾個騎兵的身影在風雪中時隐時現,玄色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少年攥緊腰間玉佩——那是徐皇後親手所贈,此刻被他捏得發燙:"我總覺得不安。"

朱瞻基喉結艱難滾動,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霜花:"幾十萬大軍集結,糧草轉運艱難,倘若遇伏或者"

話音未落,城牆下突然傳來戰馬嘶鳴,驚起一群烏鴉,黑壓壓的羽翼掠過灰白天空,宛如潑墨,将殘陽最後的餘晖也遮蔽殆盡。

凜冽的北風呼嘯着掠過張家口堡的城牆,将朱瞻基束發的玄色緞帶吹得獵獵翻飛,朱高熾卻一言不發。

少年望着父親被寒風吹得通紅的面龐,喉間像是哽着一團化不開的冰碴,終于鼓起勇氣再次打破沉默:"塞外苦寒,荒無人煙,莫說尋常士卒,便是二三十歲的精壯漢子,也常常被凍掉腳趾、咳血不止。可爺爺爺爺如今已是六十五歲高齡,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

朱高熾靜靜望着遠處被雪霧籠罩的烽火台,殘陽将天邊染成一片猩紅,恍惚間竟像是當年靖難戰場上的血色雲霞。他伸手拂去兒子肩頭堆積的雪片,指尖觸到甲胄下微微發顫的脊背——那分明還是個未脫稚氣的少年,卻已在學着承擔江山社稷的重量。

"你爺爺拿定的主意,誰也改變不了。"朱高熾刻意放輕的語調驚起城角寒鴉,帶起一串撲棱棱的振翅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