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1頁)

永樂二十二年四月的北京城,槐樹上的新芽還帶着幾分寒意。

在朱棣的大軍旌旗蔽日地駛出居庸關後,整個大明帝國的運轉重擔,便如千鈞巨石般壓在了朱高熾的肩頭。

文華殿西暖閣内,奏疏堆積如山。案頭的銅鶴香爐燃着安神香,卻驅不散滿室焦灼。楊士奇、蹇義等閣臣每日卯時便來議事,可即便一衆官僚忙得晝夜不停,那些蓋着地方官印的文書仍然如潮水般滔滔不絕地湧來。

朱高熾揉着發漲的太陽穴,朱筆在奏疏上劃出的墨痕都有些歪斜。案角堆着的《漕運急報》《河工修繕》等折頁,邊角已被翻得卷起毛邊。自監國以來,他每日隻睡三個時辰,連腰間舊傷發作都顧不上請太醫,常常疼得直不起腰,卻還要強撐着繼續批閱。

張妍看着丈夫日漸消瘦的面龐,心疼得直掉眼淚。出于對丈夫的關心,她帶着朱瞻基悄悄加入批閱行列,可不過三日,素來聰慧的皇太孫朱瞻基也熬得兩眼通紅。那些關于錢糧賦稅、刑名訴訟的公文,字句間藏着無數錯綜複雜的利害關系,饒是熟讀經史的皇家子弟,也被折騰得頭暈目眩。

這日午膳剛過,通州倉的加急信便被送到。驿卒渾身是汗,腳步在宮道上敲出急促的鼓點。朱高熾撕開蠟封,粗粝的桑皮紙上墨迹未幹:“倉廪已盈,但前線調糧官無皇上手谕,故亟待殿下前來決斷。"

朱高熾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手邊的茶盞,滾燙的茶水在奏疏上洇開大片水痕,但卻無心顧及。

馬車在宮城門口等待着,朱高熾死死攥着那封皺巴巴的急信匆匆上車。正要離開之際,張妍忽然抱着狐裘快步追了出來,鬓邊的珍珠步搖随着跑動輕輕搖晃。張妍二話不說,撩起車簾就坐了進來,握住丈夫冰涼的手,卻觸到一手冷汗。

“别太急,不會有什麼大事的。"張妍輕聲安慰,聲音裡帶着掩飾不住的擔憂。

朱高熾望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滿腦子都是通州碼頭的畫面:滿載糧草的漕船擠在河道裡,押運的士卒焦躁地敲着船闆,糧倉的梁柱在重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忽然,他的目光無意間落在張妍臉上,這才驚覺曾經明豔動人的太子妃,眼角已爬上細細的紋路,曾經緊緻的下颌線也變得柔和。夫妻數十年的風霜,竟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她的模樣。

張妍被他看得發窘,伸手去摸臉頰:"做什麼這樣盯着我?可是妝容花了?"朱高熾想說些打趣的話,話到嘴邊卻化作一聲歎息。他松開攥着奏疏的手,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見他不答,張妍的語氣突然變得酸酸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嫌我老了?惦記着那個年輕的狐狸精?"

也不待朱高熾說話,張妍抱起雙臂,别過臉去:"你别忘了,她也就比我小十歲,再過幾年,還不是一樣"

"别鬧了。"朱高熾打斷她,聲音裡帶着疲憊,"如今前線五十萬大軍等着糧草,糧食轉運一日不足,軍心就會動搖一分。我哪有心思想其他事情"朱高熾說不下去了,又抓起那封急信,指節捏得發白。

馬車轉過街角,通州倉的飛檐已經在望。張妍望着丈夫緊鎖的眉頭,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小性子。她悄悄往他身邊挪了挪,将狐裘披在他肩上,又從袖中掏出個錦帕包着的點心:"再急也要吃東西,這是你最愛吃的棗泥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