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1頁)

就在朱瞻基沉浸在悲痛之中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陳懋身着鎖子甲,腰間佩刀未卸,大步踏入靈堂。他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高大,投在素白帷幔上的影子,宛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

榆木川的夜風裹挾着沙礫,将靈帳外的素幡吹得獵獵作響。朱瞻基撫着朱棣棺椁的手指驟然收緊,耳畔傳來的腳步聲卻與想象中截然不同——陳懋沒有按他想象中那樣佩劍闖入,而是在外帳卸下甲胄,隻着一身素色中衣,連靴履都沾滿連夜趕路的泥漬。

"罪将陳懋,向太子殿下請罪!"老将撲通一聲跪倒在青磚鋪就的靈堂,白發在燭火下微微發顫。他刻意避開“皇太孫”的稱呼,這份對皇位繼承順序的精準拿捏,讓朱瞻基手中的孝帕不自覺攥緊。

朱瞻基緩緩轉身,孝衣的廣袖掃過銅香爐,帶起一縷龍涎香的餘韻:"陳将軍何罪之有?"

目光掃過對方佝偻的脊背,想起密報中那封送往漢王府的密信,此刻卻見陳懋腰間空空如也,連尋常武将不離身的佩刀都未曾攜帶。

"末将豬油蒙了心!”陳懋突然以頭搶地,額頭撞在地面發出悶響,驚得守靈的小太監手中銅盆當啷落地,“聽聞先帝聖駕違和,竟妄想"

陳懋喉結劇烈滾動,将“通風報信”四字咽回喉嚨,“私遣信使試圖入關,實乃十惡不赦!"

帳内空氣驟然凝固,楊榮不動聲色地向書吏使個眼色,竹簡翻動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朱瞻基輕笑出聲,親手扶起陳懋,語氣輕松平常:“将軍追随父皇三十餘載”

陳懋一言不發,羞愧的低着頭。

朱瞻基的聲音帶着恰到好處的惋惜,做出最後的總結:“将軍不過是一時糊塗。"

這番表态讓陳懋如蒙大赦,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他哪裡不知,此刻自己的項上人頭全憑眼前少年一句話。昨夜在營帳中,他将那封未送出的密信付之一炬,此刻又孤身一人冒死趕來,賭的就是新君登基、大赦天下的時機。

接下來的幾日,朱瞻基展現出遠超年齡的手段。他在中軍帳設下“問計台”,每日召見數位将領,既不談罪也不言功,隻與他們追憶北征時的轶事。

張輔會意,主動将自己的親兵營編入返程前鋒;柳升則帶着火器營嚴守要道,确保大軍行進萬無一失。當十萬大軍如長蛇般蜿蜒向山海關時,烽火台上的守将早已備好清水糧草,迎接這支曆經生死的軍隊。

九月初三,最後一批邊軍在宣府領完賞賜,回到駐地。

朱高熾站在午門城樓上,看着三大營将士代表那整齊列隊的身影,手指輕輕叩擊城牆磚塊。他知道,當陳懋主動請罪的消息傳遍軍營時,這場權力交接的暗戰便已落下帷幕。

遠處,朱瞻基騎着高頭大馬緩緩而來,身後跟着主動交出虎符的陳懋——老将的白發在秋風中飛揚,腰間新賜的玉帶卻熠熠生輝,仿佛在訴說着一個舊時代的終結,與新王朝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