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婦韋氏,叩見陛下!"她伏在冰涼的金磚上,額頭緊貼地面,聽着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在空曠的大殿回蕩。
朱高熾端坐在龍椅上,沉默許久。
"你跟了漢王大半輩子,"皇帝的聲音像冬日寒冰,"為何沒盡到相夫教子的責任?朱瞻圻在靈堂口出狂言,目無君父,難道你從未管教過他?"
韋雪清垂眸斂神,鬓邊的珍珠步搖微微顫動:"陛下明鑒。這些年臣婦貪圖安逸,沉溺于王府奢華,疏忽了對王爺和世子的勸誡。"她刻意将“貪圖安逸”四字咬得極重,似在暗示漢王的驕縱并非她一人之責,"臣婦罪該萬死,願領任何責罰。"
殿外更鼓沉沉,内閣大學士楊士奇等人悄然對視。自昨日朝會起,他們已輪番勸谏:"陛下初登大寶,若此時誅殺血親,恐落得‘燕啄皇孫’的惡名。"
楊榮甚至搬出《皇明祖訓》,強調須先削藩奪爵,再論罪處置。朱高熾摩挲着龍椅扶手的蟠龍紋,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祖制禮法如同無形的枷鎖,既束縛着臣子,也困住了帝王。
"念你坦誠認罪,暫且記下。"朱高熾揮了揮手,聲音中帶着幾分疲憊,"回去好生約束漢王父子,莫要再生事端。"
诏獄鐵門開啟,朱高煦快步走出大牢,眯起眼睛重新适應光線。
當看到妻子身影的刹那,他立刻恢複了往日的倨傲:"夫人,定是滿朝文武聯名上書,陛下才不得不放了我們!"
韋雪清望着丈夫淩亂的發髻、囚衣上的污漬,突然笑出聲來。這笑聲驚飛了檐下栖息的夜枭,在寂靜的巷道裡格外刺耳:"王爺還不明白?若不是我在陛下面前自請罪責,你以為那把砍頭的刀會輕易收回去?你撕毀聖旨時可曾想過後果?"
"婦人之見!"朱高煦怒目圓睜,"你這是向那病秧子服軟,丢盡了漢王府的臉面!"
朱瞻圻慌忙擠到兩人中間,臉上的傷口還未結痂:"父親!母親!如今能平安脫身已是萬幸"他的聲音帶着哭腔,卻被父親憤怒的咆哮聲淹沒。
回到樂安州的當夜,朱高煦便命人清點府中私藏的兵器。月光下,鐵甲映着冷光,他望着校場上操練的家丁,眼中閃過狠厲:"這次不過是暫避鋒芒,早晚"
"王爺執意如此?"韋雪清站在廊下,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你若想造反,我絕不阻攔。但請恕臣妾不再奉陪——"她摘下鳳钗,重重擲在桌上,"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可不想陪着你們父子,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夜風卷起她的裙裾,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一聲,又一聲,敲碎了這滿院的狼藉與野心。
永樂二十二年九月初十,天穹低垂如鉛,永樂大帝的靈柩在六十四人擡的龍辇上,緩緩駛入長陵神道。三百六十名金甲武士執戟而立,玄色纛旗獵獵作響,驚起林間寒鴉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