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生氣?”王淮接過油紙包,見皇帝鬓角落着片未化的雪花。
朱高熾望着宮牆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在窗沿上輕輕敲擊:“她跟着朕從燕王府到紫禁城,連靖難打仗時都敢抱着藥箱往城樓上沖。如今不過是摔了把梳子,嚷嚷了幾句。”
朱高熾忽然想起什麼,從袖中掏出塊暖玉塞進王淮手裡:“去告訴她,宮裡例銀雖減,但是等南直隸的桑蠶收了,朕親自給她挑最好的雲錦料子。”
王淮看皇帝在兩個小太監簇擁下離開,這才忽然想起郭貴妃今天還在月紅來的時候。雪粒子打在窗紙上沙沙作響,王淮捧着暖玉和梅花酥進門。
“陛下說,這是特意帶給娘娘的。”王淮語氣平靜如水,“還說等桑蠶收了,要親自給您挑雲錦。”
郭貴妃捏着梅花酥的手頓了頓,碎屑落在膝頭的石榴紅裙上。她忽然“哼”了一聲,把酥餅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算他還有良心明日早膳,讓禦膳房做栗子糕送來。”
洪熙元年正月過半,最後一批遣散的宮女太監背着簡單的行囊走出午門。
内廷的月支賬目不過減少了幾千兩白銀,這在偌大的王朝财政中本是微不足道的數字,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順天府的大街小巷蕩開了層層漣漪。
街頭巷尾的說書人敲着醒木,唾沫橫飛地講述着“新君熔銀器充國庫”的轶事;就連國子監的監生們也在策論中揮毫疾書,盛贊“陛下裁後宮以明志,此乃革新之決心”。
這股從皇城根蔓延開的"簡省"之風,恰似檐角初融的春雪,無聲地預示着新政的暖意即将浸透大明王朝的肌理。
令朱高熾啼笑皆非的是,盡管宮闱中少了數百名宮女太監的身影,紫禁城的晨昏定省、膳食起居卻絲毫未顯紊亂。
往日裡需要三人伺候穿衣的妃嫔,如今不過是減少了些繁複妝奁;曾因排場而時常鋪張的禦膳,此刻也悄然減去了兩道珍馐。當值的小太監們抱着一摞摞精簡後的用度清單走過長廊時,發現那些閑置的金器銀皿雖被收庫,卻換來了更利落的宮務運轉——這井然有序的景象非但沒有讓朱高熾感到苛責,反而更堅定了他推行新政的決心:内廷以“示儉”明志,恰是為了讓天下看到革新的決心。
正月十六清晨,晨光穿透窗棂,永壽宮内郭貴妃正對着銅鏡梳妝,指尖劃過一支赤金點翠步搖。
侍女遞來的素紗襦裙雖無繡紋,卻是杭綢新制,隻是按規制多浣濯了一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