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1頁)

王淮垂手立在禦座下,青布貼裡袍的下擺掃過金磚上的龍紋。他自永樂朝做太子伴讀時便跟了朱高熾,此刻望着案頭“手工工場”的草圖,指尖不自覺地摩挲着腰間的牙牌:"主子說的礦場雇工,可是像永平府那些淘沙金的流民?"他曾在巡視皇莊時見過那些面黃肌瘦的百姓,此刻想起竟有些心驚。

"正是此意。"朱高熾坐直身子,毯子在不經意間滑落,"北直隸有鐵礦,山東有煤礦,你挑些伶俐太監去管,雇那些沒地種的農民做工,按月給工錢。"

朱高熾忽然抓起一支狼毫,在宣紙上畫出個四方院落,"再把尚寶監的銅器、尚衣監的布匹分些活計給民間,讓太監帶着圖樣去收成品,再拿去順天府的市集上賣。"

燭花“噼啪”爆開,王淮望着禦筆勾勒的“工場”輪廓,忽然想起去年在通州見過的糧商囤糧場景:"主子,若讓那些商人來辦,怕是能賺得更多。他們在揚州開鹽場,雇人幹活可麻利了。"

這話出口王淮便覺失言,他慌忙低下了頭顱。

朱高卻沒有動怒,反而放下筆歎了口氣,望着見這位跟了自己二十年的太監:"你不懂,商人重利就會苛待雇工,文人重名就會罵朕與民争利。"

皇帝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風雪中巡夜侍衛的火把,"讓太監去辦,賺了錢歸内府,至少能讓做工的百姓多拿兩成工錢。你瞧江南織造局那些織工,以前被提督克扣,如今直接歸内府管,每個月能多領不少米呢。"

王淮忽然想起,自己幼時在家鄉見過的一座座染坊。那些染匠雙手被顔料浸得發藍,卻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奴才明白了,"王淮忽然擡頭,眼裡閃着光,"就像主子讓宮裡裁汰宮女,看着是省銀子,實則是讓她們拿賞銀去開繡坊。這手工工場,也是讓沒地的百姓有條活路。"

朱高熾聞言大笑,從窗邊大步流星地走到書案前,在“手工工場”四字旁畫了個圓圈:"算你聰明。明日就讓内官監去通州選塊地,先試辦個鐵器坊。記住了,工錢要按時發,不許克扣——要是讓朕知道有太監欺壓雇工,就把他發去孝陵種菜!"

殿外的更漏敲過四更,王淮捧着蓋了玉玺的内府文書退出乾清宮,雪地上留着兩行清晰的腳印。他想起皇帝方才說的“與民分利”,忽然覺得袖中那份織造局的新章程格外沉重——這不僅是充盈内府的賬本,更是新君用太監做棋子,在王朝的棋盤上落下的關鍵一子:既要讓國庫與私庫泾渭分明,又要在士農工商的固有秩序裡,為那些無地的百姓辟出一條求生之路。

清晨,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内官監的小太監們已按照王淮的指示,頂着風雪出發,他們要去北直隸的村落裡宣讀招工告示。

而乾清宮的禦案上,“開源”二字的朱批還在散發着墨香,恰似這洪熙新政的初雪,終将融化成為滋養大地的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