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元年二月初,武昌府的晨霧還未散盡,荊溪村門口的那株老槐樹便被陣陣馬蹄聲驚醒。
村長齊六揣着窩頭正在村口散步,忽見馬隊後面,停着幾頂大轎,轎簾上還繡着他從未見過的圖案——隐隐約約間村長感覺似乎比武昌府的知府級别還要高上不少。齊六剛把窩頭塞進懷裡,就見那位熟悉的知府大人,此時已經撩着官袍下擺跳下來,他的身後很快就出現兩個穿绯色補子、氣宇軒昂的大官,他們腰間的玉帶在晨霧中閃着冷光。
"齊六!"知府那一貫的嗓門震得槐樹葉子直顫,“這位是湖廣巡撫盧大人,這位是布政使薛大人!還不快敲鑼召集村民,有聖旨!"
老村長一聽居然是本省巡撫和布政使,當即吓得“撲通”跪倒在地,額頭磕在結霜的泥地上,擡頭時忽然驚覺,巡撫大人身後的親兵都按着佩刀,那佩刀的樣式自己從未見過。
銅鑼聲很快劃破村落上空,婦女們抱着孩子陸陸續續從茅屋、木屋裡湧出來,男人們則是三三兩兩站在田埂上。
齊六看見那位巡撫大人展開一卷明黃聖旨,他袖口的細線還繡着獬豸紋——那是二品大員的補子。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盧大人的聲音被風撕碎,齊六與村民們一起伏在地上,隐隐約約聽見“楚王莊田”“劃歸朝廷”幾個關鍵詞字,驚得他手裡的銅鑼都掉在地上。
“從今日起,荊溪村的田産歸朱孟炜所有!”盧巡撫指向轎簾掀開處,一個穿錦袍的年輕公子扶着小厮的手下來,腰間玉佩撞得轎杆叮當作響。
齊六盯着他衣襟上熟悉的圖案,忽然想起去年楚王親自跑來監督收租時,随行的長史曾指着這位白面書生告訴自己說:“這是咱們王爺的親弟弟,排行第七。"
午後的日頭曬化了田埂的薄冰,朱孟炜踩着新靴在田壟間走着,錦袍下擺不斷掃過帶霜的麥苗。
"老村長,知道皇上為啥把地給我?"這位白面書生捏起一捧黑土,又讓土粒從指縫漏下去,“以前藩王的地全在嫡長子手裡,兄弟們喝西北風。如今皇上把各王府地畝拿出三分之一,按親疏分給旁支宗親。”
齊六跟在後面,忽然想起今早被砸毀的界石——那石頭上刻着“楚王府莊田”,還是永樂朝的太監們監工鑿的。
“那咱們的租子給誰?"齊六攥緊了打補丁的袖口,他并不關心土地屬于誰,隻關心稅要交給誰。畢竟每年楚王派來的管事都飛揚跋扈,總是用鞭子抽不肯加租的佃戶。
朱孟炜忽然停步,轉身時錦袍上的雲紋晃得人眼花:“皇上說了,租子會比楚王時減少五成。要是遇上災年,還能去府衙領救濟糧。"
齊六接過他遞來的一封地契,指尖觸到紙上的朱砂印——那是戶部的關防,比楚王府的紫泥印清晰得多。
田埂盡頭忽然傳來孩童的笑聲,幾個光腳的小子在追一隻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