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貴妃都死了半年,父皇為何還要擡舉郭家?”太子喃喃自語,目光掃過側妃孫若微手中的撥浪鼓。
“許是念及舊情?”孫若微将撥浪鼓塞進小公主手中,“再說郭家在河南還有萬畝良田,總不能真讓他們倒台。”
“絕非如此。”朱瞻基搖頭,想起昨日乾清宮宴會上,父皇與趙婕妤談論朝鮮農書時的默契——那是郭貴妃從未涉足的領域。趙婕妤甚至能指出《農政全書》中關于高麗種稻的謬誤,讓在場的夏元吉都暗自點頭。
“聽說趙婕妤有孕了?”太子妃胡善祥忽然開口,指尖下意識的摩挲着衣襟上的纏枝蓮紋。她的聲音很輕,卻讓殿内空氣驟然一靜。
朱瞻基擡眼望向窗外,檐角鐵馬在風中叮咚作響,恰如他此刻紛亂的心緒:父皇将批紅權緊握手中,卻讓自己處理日常政務;提拔失勢的朱瞻垲,卻又對懷有龍裔的趙婕妤恩寵日盛。這看似矛盾的布局,究竟藏着怎樣的帝王心術?
此時此刻,朱高熾在乾清宮的紗帳後正聽着趙婕妤朗讀關于“河南佃農減租”的奏折。當聽到票拟中“請嚴辦抗租勳貴”時,他忽然擡手:“告訴楊士奇,郭家的事暫緩。”
“陛下是想留着郭家制衡張皇後?”趙妃放下票簽,好奇地歪頭,如今她已能從奏折字裡行間嗅出朝堂的暗流。
朱高熾笑了,伸手輕撫她的孕肚:“你啊,越來越像個女官了。”
皇帝沒有明說,卻在心中勾勒出更深的盤算:朱瞻基是嫡長子,與張皇後是鐵杆一派,提拔朱瞻垲,并非念及郭貴妃,而是要用郭家這顆舊勳棋子,平衡太子和革新派日益增長的權勢。
至于趙妃腹中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将是牽動各方神經的新籌碼——一個沒有強大母族的皇子,反而更便于各方争奪掌控。
慈慶宮裡,朱瞻基終于放棄了思索。他接過胡善祥遞來的參茶,忽然想起昨日在文華殿,父皇指着輿圖說:“天下太大,朕一人看不過來。”那時陽光落在父皇鬓邊的白發上,竟有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或許父皇分權于他,并非真的信任,而是在皇權的重負下,選擇了一種更精明的生存之道——用太子的銳氣處理庶務,用内閣的老成謀劃國是,而他自己,則握着最終的批紅權,在幕後冷眼旁觀這盤越下越大的棋。
“罷了,”朱瞻基将密報塞進袖中,逗得小公主咯咯直笑,“父皇自有安排。”他沒有看到,胡善祥低頭時,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她知道,趙婕妤的身孕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而父皇提拔朱瞻垲的舉動,更像是在宣告:這深宮中的權力遊戲,遠未到收場的時候。
乾清宮内,趙婕妤已讀完最後一份奏折。朱高熾看着窗外漸沉的暮色,忽然感到一陣久違的輕松。他揮手讓趙婕妤退下,獨自走到窗前。遠處的宮門在夕陽下勾勒出沉重的輪廓,那是皇權的象征,也是束縛他的牢籠。
如今他将權力拆分,看似減負,實則是用一種更巧妙的方式,将各方勢力納入自己的掌控。
“陛下,該用晚膳了。”趙婕妤端着燕窩粥進來,發間的無名小花已換成了暖棚裡新鮮的茉莉。
朱高熾接過瓷碗,舀起一勺粥,溫熱的甜意滑入喉間,卻驅散不了心底那絲怅然——原來最至高無上的權力,最終也不過是帝王用來平衡各方的籌碼,在波谲雲詭的朝堂上,走出一步又一步看似矛盾,實則精妙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