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起兵部奏疏裡提及的佛郎機炮采購清單,又想起黃淮那筆讓滿朝嘩然的五十萬兩刑部開支,"剩下的四百五十萬兩,要填安南的窟窿,要備北疆的邊饷,還要"
"還要預防邊患。"朱瞻基接口道。
朱高熾沉默着撫過輿圖上瓦剌部的勢力範圍,那裡密密麻麻插着墨筆小旗,像無數根細針刺痛着眼眸。
"你說,"皇帝忽然開口,聲音裡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太祖皇帝定鼎天下時,可曾為錢糧發過這般愁?"
朱瞻基垂眸思索片刻,想起府庫檔案裡永樂朝遺留的軍饷欠賬:"曾祖父與祖父靠的是軍屯與鹽引制,可如今"他頓了頓,指尖點在圖中江南十三府的位置,那裡商稅标注密集如星,"自父皇推行折色法與商稅新政,國庫白銀雖增,卻也動了勳貴們的田畝根本,這九百萬兩來得不易啊。"
殿外更夫敲過三更的梆子聲遙遙傳來,朱瞻基與父親朱高熾一起對着攤開的輿圖靜坐。燭芯爆出一簇火星,将他們的影子一個投在交趾,一個投在瓦剌的邊界處,一個浸在光明,一個隐入黑暗。
朱高熾忽然想起趙妤昨日侍說的一番話:"陛下可知,朝鮮王廷每年從商稅中撥出三成,專用于扶持遠航商船?海那邊的香料與寶石,換回來的白銀比田畝稅多得多呢。"
思緒至此,他猛地取過朱筆,在輿圖旁的空白黃絹上揮毫疾書。當"命鄭和籌備下西洋事宜,所需款項着戶部單列"的朱批落下時,筆尖劃破紙面的沙沙聲中,仿佛能聽見萬裡之外的海浪翻湧。
而此刻的龍江船廠,鄭和正借着羊角燈研讀新規劃的《海東諸國航海圖》,指節輕叩案頭,在麻六甲海峽的标注處留下一道淺淡的壓痕,恰似一條隐秘的絲線,将大明的财賦困局與浩瀚海洋悄然連綴。
戌時末的乾清宮,自鳴鐘的滴答聲與窗外夜枭的啼叫交織。朱高熾望着輿圖上瓦剌部的勢力範圍,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案頭鎮紙:"北邊的鞑靼、瓦剌就像附骨之疽,短時間難平,隻能先互市羁縻。"燭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北疆防線,眉間皺紋深如溝壑。
"可若不監管互市,晉商能把佛郎機炮賣給草原人。"朱瞻基苦笑,想起去年查獲的私販案——三箱火铳竟藏在綢緞布匹中。他試探着湊近輿圖:"爹,能否從士紳階層多征些稅?他們田畝多,卻按低比例納糧"
"不可!"朱高熾猛地擡頭,燭芯恰在此時爆出火星,"士紳雖稅率低,但田産廣袤,實則賦稅總量不少。你要明白,皇權統治倚仗三根支柱:宗室、勳貴、士紳。"皇帝指向輿圖左側的宗室俸祿清單,上面用朱筆圈着"工場自食其力"的批注。
朱瞻基垂手恭立,聽父親的聲音混着香爐殘煙彌漫殿内:"你爺爺永樂帝已大力削藩,如今宗室若能去官營工場謀生,不再全賴朝廷供養,已是幸事。再逼他們,怕是要重蹈建文朝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