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勳貴更動不得。"朱高熾敲了敲兵部送來的軍饷奏折,"他們靠軍功換富貴,若連這點賞賜都要克扣,誰還願為朱家血灑疆場?去年平定朵顔三衛,成國公朱勇的家丁可是死了三十七個。"殿外夜風呼嘯,仿佛傳來邊關金戈鐵馬的回響。
"至于文官"朱高熾冷笑一聲,展開吏部呈送的貪腐案宗,"能讓他們少貪些河工款,便是上天庇佑。偶爾抓幾個像鄭辰那樣僭越的,抄沒家産充公,已是最大收效。逼急了,誰還替朝廷寫诰命、批奏折?"
朱瞻基聞言,忽然想起去年被下獄的浙江布政使,抄家時竟搜出二十箱絕版的宋版書。
朱瞻基望着父親案頭疊放的新政奏折,忽然明白為何商稅改革能推行——江南士紳雖抱怨"市舶司抽成過重",卻又暗中投資沿海工場;勳貴們一邊彈劾"工匠地位擡升",一邊将子弟送入工部學堂。這微妙的平衡,恰如父親說的"有人受益有人受損,才會争着當受益者"。
"新政能成,正因摸準了各方命脈。"朱高熾的指腹劃過奏折上"折色法"三字,那是用趙妃提及的朝鮮"實物折銀"改良而來,"宗室想保富貴,就得支持工場;勳貴要軍饷,就得默許商稅;士紳想留清名,就得少貪多做事。"
更鼓敲過四更,朱高熾起身推開窗棂。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遠處角樓的輪廓如墨線勾勒。"帝王之術,核心在平衡。"
皇帝轉身時,明黃常服的衣角掃過地上的财政清單,"就像這九百萬兩稅銀,分出去的是錢财,換來的是各方勢力的制衡。真正的馭臣之道,不在威壓,而在讓他們自己争起來。"
朱瞻基望着父親鬓邊的白發,忽然懂了為何趙妃能以朝鮮女子之身得寵——她帶來的不僅是異域見聞,更是打破現有平衡的新變量。
父親說起"平衡之術"時,案頭那封未拆的朝鮮國書正靜靜躺着,封蠟上的海東青紋在燭火下忽明忽暗,恰似這深宮中永遠算不清的人心賬。
乾清宮的燭火在夜風中明明滅滅,朱瞻基望着父親案頭堆疊的《大明輿圖》與商稅賬冊,終于問出了萦繞心頭的疑惑:“爹,要平定安南、掃蕩漠北,錢糧從何處來?”
話音未落,檐角鐵馬忽然叮咚作響,仿佛在應和這沉甸甸的難題。
朱高熾指尖摩挲着鎮紙,上面“海納百川”的刻痕已被磨得發亮:“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皇帝忽然笑了,燭光映得眼角皺紋裡都是深意,“增加國庫收入,無非兩種路數——要麼動别人碗裡的飯,要麼把飯鍋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