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第1頁)

洪熙二年二月初二,乾清宮暖閣内鎏金銅鶴香爐中升騰的龍涎香霧氣,與窗外殘雪折射的冷光交織,漸漸形成朦胧的幔帳。

朱高熾擡手止住楊士奇與夏元吉的争論時,明黃常服的袖口在言語間拂過案頭堆疊的密報,燭火在《大明輿圖》真定府的位置上投下他微蹙的眉影,恰似郭定奏疏裡"凍斃五十六人"那行朱批旁未幹的血色墨迹。

最後一位閣臣的靴聲消失在丹陛石階下,朱瞻基從屏風後轉出,月白蟒袍帶起的風掀動了東廠密報的邊角,好巧不巧的竟然露出來“張兆齡私吞木料款”的蠅頭小楷:“爹,錦衣衛與東廠素來如冰火難容,這案子該如何勘破?”

太子話音未落,殿外突然響起甲葉輕響與靴底碾雪的咯吱聲。錦衣衛指揮使張武垂首肅穆而立,繡春刀穗子上凝結的冰棱随着他的動作簌簌掉落,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淮同樣是垂手侍立,素色錦袍袖口磨出的毛邊在燭火下泛着灰白。

兩人在丹墀下叩首時,金磚地面隐隐約約映出兩人複雜的面龐。

朱高熾的目光在張武腰間的麒麟補子與王淮手中的象牙拂塵間逡巡,忽然想起去年财政會議上,張武奏請邊軍冬衣款時的慷慨陳詞,與此刻真定府密報中"棉被虧空兩千床"的記載在腦海裡轟然相撞。

"你二人,一個是皇後的堂弟,是朕的小舅子,另一個是朕二十年的家奴。"皇帝指節叩擊着案頭并置的兩份密報,朱紅封漆上的雪漬在燭光下洇成暗紅,"今日便敞開天窗說亮話,休要在自家人面前藏着掖着。"

張武喉頭滾動着,甲胄縫隙中滲出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額角豆大的汗珠卻順着鐵盔邊緣滑落:"臣臣萬死不敢欺君,隻是确實不知下屬為何與東廠所奏相悖"

王淮卻是上前半步,袖中悄無聲息滑出一卷桑皮紙,末頁證人畫押處的朱砂指印鮮活如血:"主子萬歲爺明鑒,自去年十一月杖斃了兩個索賄的内監後,奴婢已嚴格命令内廷人等出宮必守規矩。若張大人不信,可喚出雙方暗探當面對質。"

當乾清宮門口跪滿錦衣衛士卒與東廠太監時,二月的殘雪正撲簌簌落在他們的鐵盔與棉帽上。

朱高熾隔着窗棂望着這群人——左側兩個東廠太監曾随他潛出京城查訪民情,右側四個錦衣衛總旗在永樂朝的漠北之戰中曾割下過敵首左耳,此刻卻在宮道的殘雪地裡瑟縮成一團。朱高熾命人取來銅漏與線香,當袅袅青煙升起時,帝王的聲音冰冷得像檐角倒挂的冰棱一樣:"一炷香内坦白者,可免株連;若待夏元吉勘實,必誅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