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灰落下半寸時,一個臉上有道刀疤的錦衣衛總旗突然崩潰大哭,喉間哽咽着擠出字句:“陛下饒命非是小的們不忠,實在是那張兆齡身份特殊”
朱高熾微微前傾,龍椅上的鎏金蟠龍在燭火下折射出銳利的光:"何特殊?"
另一個年輕士卒搶過話頭,牙齒因恐懼磕得發響:"他他說自己是皇後娘娘的堂弟,還是張大人的堂哥!還說貪墨赈災銀是為了攢夠本錢辭官我們查過張家族譜,真的有他這麼一号人物"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在乾清宮上空,震得梁間懸挂的琉璃風鈴叮咚作響。張武猛地擡頭,一把摘下自己的鐵盔,然後"當啷"一聲滾落在地,露出蒼白如紙的面容。記憶中那個在族中宴會上拍着他肩膀稱兄道弟的遠房堂兄,此刻與密報裡"将修繕木料運入私宅"的記載重疊,讓他突然想起去年回鄉祭祖時,張兆齡新修的宅邸竟用了官窯才有的琉璃瓦。
朱高熾的目光死死釘在輿圖上真定府的位置,那裡距京城不過三百裡,卻像隔着萬水千山——郭定奏疏裡"屋舍坍塌十之三四"的慘狀,與張兆齡私宅的飛檐鬥拱在他眼前交替閃現,彙成一股灼心的怒火。
"你且說來,這張兆齡到底是何親戚?"皇帝的聲音帶着冰碴,張武匍匐在地,額頭蹭着冰涼的金磚:"回陛下,他是臣爺爺三弟的孫子,論起來出了五服是族裡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
王淮在旁輕咳一聲,手中拂塵掃過地面的碎瓷片——那是朱高熾方才怒掀藥罐時留下的,罐中禦醫調制的補品此刻散了滿地,與"誅九族"的血腥話語混在一起,隐隐約約生出荒誕的刺鼻感。
"仗着外戚名頭便如此胡為?"朱高熾猛地起身,快速翻開了案頭的《大明律》,書頁嘩啦啦翻開,"謀叛"與"貪墨"的條目在燭光下格外刺眼,"便是誅他九族,也難抵五十六條人命!"
殿内所有内侍宮人聞聲跪倒,檐角鐵馬在風雪中發出細碎的悲鳴。張武渾身顫抖如篩糠,腰間繡春刀因戰栗與甲葉碰撞出清響,而那四個錦衣衛士卒早已面無人色,額頭不停磕着地面,血珠混着殘雪在金磚上洇出暗紅的軌迹。
"陛下容禀,"王淮見皇帝怒意稍緩,膝行半步低聲道,"若按《大明律》誅九族,皇後娘娘亦在連坐之列"這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在朱高熾頭上,他當然不可能真的把這個知府株連族人,否則真的會傷了皇後的心。
皇帝的指尖在龍椅扶手上掐出深深的痕,真定府那五十六具被大雪掩埋的屍體,此刻仿佛化作五十六根銀針,紮在"國法"與"親情"的天平兩端,讓他不得不正視一個殘酷的現實:當赈災銀糧養肥了外戚的私囊,那些在破屋中凍斃的百姓,才是被王朝遺忘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