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第1頁)

"傳旨!"朱高熾的聲音在殿内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巨石砸在金磚上,目光如刀刮過匍匐在地的張武:"那個知府貪墨款項着張家宗親按數賠補,若有隐匿,一體治罪。張武失察之罪暫且記下,着你戴罪立功,三日内查清張家所有關聯人等。"

張武叩首謝恩時,額頭擡起時撞在方才掉落的鐵盔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王淮則起身收拾散落的紫蘇梗,指尖觸到一片帶着絨毛的葉子,忽然想起皇帝說過的用藥材的相生相克來比喻律法的制衡,或許這樁外戚貪腐案,也需要如藥方般君臣配伍、剛柔并濟,方能根治。

而在乾清宮内室的簾幕後,朱瞻基緊握着袖中的《真定府輿圖》,圖中張兆齡私宅的位置被他用朱砂畫了個圈,恰與标注"災民安輯所"的城隍廟形成刺眼的對角線。

殿外的雪終于停了,朱高熾走到窗前推開半扇窗,冷冽的空氣湧入,吹動了案頭重新摞好的密報。太原府"修繕民房七成"的捷報與保定府"部分棉服克扣"的奏疏并置,而真定府的卷宗上,"張兆齡"三個字被朱筆重重勾劃,旁邊新添的批注寫着:"着工部重新丈量真定府民居損毀數,戶部核查赈災銀糧去向,凡涉事官吏,不論品級,一律抄家問斬。"

燭火在夜風中明明滅滅,映着皇帝鬓邊新添的白發。他想起父親太宗皇帝朱棣生前常說的"雷霆手段",又想到趙妤提及的朝鮮"義倉監督法",忽然覺得治理天下如同調理藥方——既需錦衣衛、東廠這般猛藥去疴,也需夏元吉那樣的甘草調和,更要時刻記着真定府雪地裡那五十六個無聲的冤魂,他們才是支撐這副藥方的根基。

而此刻的長安宮内,趙妤正對着燈影繪制《育兒圖》,在"啟蒙司南"的圖畫旁,她用細筆寫下一行小字:"願吾兒知民間寒暖,懂社稷輕重。"墨汁落在宣紙上,暈開的痕迹恰似乾清宮窗外那片漸漸消融的殘雪,終将在春日暖陽下,顯露出大地最本真的模樣。

如果皇帝看到這一幕,心中的悲憤不知會如何洶湧,一個後宮弱女子都知道的道理,堂堂一個知府卻完全不懂,或者是裝作不懂,這怎麼不讓人生氣呢?

戌時末刻,乾清宮的自鳴鐘剛敲過八響,鎏金銅鶴香爐中最後一縷龍涎香正袅袅消散。朱高熾在腦海中回憶着剛剛的種種事情,忽然被王淮那句"皇後娘娘在九族之列"逗得低笑出聲,明黃常服的褶皺裡溢出的笑意,讓殿内跪伏的宮人都悄悄擡起了頭。方才因"誅九族"而凝結的冰寒空氣,終于随着皇帝指尖敲擊龍椅的笃笃聲漸漸回暖。

"王淮,"朱高熾的聲音裡還帶着笑意,卻已恢複了帝王的沉穩,"傳谕内閣,着真定知府張兆齡即刻解京問罪,府邸查抄,家眷下獄候勘。"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階下瑟瑟發抖的四個錦衣衛士卒,"你等每人杖二十,記下了——日後辦差,天大地大,國法最大。"

鞭梢破空的聲響在宮道上回蕩時,張武突然感到後頸一涼。皇帝的目光如鷹隼般落在他身上,這位皇後的堂弟、錦衣衛的指揮使,瞬間癱軟在地,甲葉與金磚碰撞出刺耳的聲響:"臣臣管教不嚴,罪該萬死!"朱高熾望着他蒼白的臉,想起東宮歲月裡張武替他擋過的暗箭,終究隻是長歎一聲:"起來吧,去查清楚張家還有多少這樣的遠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