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則在一旁躬身領賞,他麾下那幾個從真定府帶回鐵證的太監,此刻正捧着皇帝賞賜的銀锞子,帽翅上的珊瑚珠在燭火下閃閃發亮。當最後一個受賞的太監退出殿外,乾清宮的大門緩緩合上,将雪夜的寒氣與方才的風波一同隔絕在外。
内室的錦簾被輕輕掀開,張皇後扶着朱瞻基的手走出,鳳袍下輕輕擺掃過地面的碎瓷片,發出細碎的聲響。
"爹,"朱瞻基望着禦案上朱砂未幹的谕旨,眼中滿是訝異,"這麼大的案子,就這麼了了?"
朱高熾招手讓兒子近前,指尖劃過《大明律》中"外戚"的條目:"你看這張兆齡,貪墨是實,可若真誅九族,牽連皇後,便是動搖國本。"
窗外的雪又開始飄落,打在窗棂上沙沙作響。朱高熾指着案頭并置的兩份密報:"太原府的赈災奏捷是急事,真定府的貪腐案是要事。急事需快辦,要事需穩辦。"他想起夏元吉正在草拟的《赈災款項核查條例》,又想起趙妤說過的朝鮮"勘災雙軌制",忽然覺得治國如同烹茶——急火煮水需快,文火煎茶需穩,缺一不可。
"身為帝王,"朱高熾的聲音混着香爐殘煙,飄向殿外紛飛的雪花,"要懂大事化小的權衡,更要明小事化了的分寸。"朱瞻基望着父親鬓邊的白發,忽然懂了為何方才隻杖責錦衣衛士卒,卻重賞東廠太監——前者是敲打外戚勢力的警鐘,後者是鼓勵直言的風向标。這乾清宮裡的每一道旨意,都像棋盤上的落子,看似随意,實則牽動着整個大明的經緯。
更夫敲過三更時,朱瞻基退出乾清宮。雪光映着他月白蟒袍上的團龍紋,忽然想起父親方才說的"輕重緩急"。
路過文淵閣時,見楊士奇還在燈下批閱奏折,案頭擺着真定府的戶籍冊,朱紅毛筆在"張"姓條目上畫着波浪線。
此刻的乾清宮内,朱高熾正展開趙妤新送的《朝鮮荒政考》,在"義倉監督法"的頁面空白處,用朱筆寫下:"着戶部參照此例,創新制出我朝的《赈災三重核查法》"。
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中,窗外的雪花正悄然覆蓋宮道上的鞭痕,仿佛要将這場外戚貪腐案的痕迹,連同真定府那五十六個凍斃的冤魂,一并掩埋在王朝的記憶深處。
做完這一切,朱高熾把筆重重丢下,目光望着窗外出神,忽然覺得自從登基以來,頭一次這麼累——自己依仗的外戚勢力,居然會有奸佞之人從此處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