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二年二月中旬,當最後一片殘雪從文華殿檐角墜落時,朱高熾将《科舉改制诏》重重地拍在奉天殿的禦案上。
明黃絹帛上“分設進士、雜學二科”的朱批還在洇墨,便立刻有翰林院掌院學士捧着《大學衍義》跪谏:“陛下,雜學設‘物理、水利’諸科,恐會亂了老祖宗傳下的士大夫‘修齊治平’的根本。”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仿佛能夠聽到太學方向傳來的誦經聲,那聲音在朱高熾的心頭揮之不去,然後又被春風揉碎。
“朕并沒有減進士錄取數。”皇帝指尖劃過诏書本末,“永樂朝歲取進士二百八十人,今歲依舊,隻是如今另增武進士百人、雜學博士五十。”話音剛落,吏部尚書蹇義撚須的手就頓在了半空——在不少士大夫眼中,他們原以為皇帝是要動搖文官根基,如今卻見新科取士如同在舊渠旁另開支流,翰林院的座次紋絲未動,反對聲浪便如退潮般消弭。
朱高熾望着雜學考場的工匠們正在搭建水力渾儀模型發呆時,司禮監送來夏元吉的奏報:揚州鈔關商船數目同比增三成,景德鎮瓷器訂單堆滿工部案頭。
朱高熾用鎮紙壓着賬目,忽然想起去年南巡時,看見蘇州老妪在油燈下紡線的場景——如今江南女紅坊的機杼聲,已能徹夜穿透坊牆。
就在朱高熾對未來無比展望時,四月的邊關塘報卻如冰錐般刺破春陽。
六百裡加急的戰報上,“叛軍十萬攻掠廣西”的字樣下,鎮南關城樓的草圖被朱砂塗成焦黑。根據前線奏報,交趾叛軍居然有十萬人之衆,不僅殺害了朝廷派去的都指揮使,還把他麾下大軍殺得七零八落,然後又伺機而動,試圖進攻廣西。
皇帝的指節叩擊着輿圖上的野人山,語氣沉重悲涼:“那裡瘴氣彌漫,非我軍所長。”
朱高熾不由想起永樂朝那十萬征南大軍,最終也因水土不服铩羽而歸,也想到太宗皇帝麾下的名将朱能,就是在那裡因為水土不服而送了命。
在朱高熾愁容滿面的這幾天裡,廣西都指揮使不合時宜的敗報又被用黃封套内呈,送到他的面前。
這位都指揮使的字裡行間透着羞憤:“末将輕敵,折損三千三百銳卒于鎮南府。”
後續戰報卻又陡然變化——重整旗鼓後,明軍一舉殲滅叛軍萬餘,雙方在邊境形成對峙,軍報上的朱批從“速剿”改為“穩守”。
乾清宮的沙盤前,代表叛軍的黑旗與明軍的紅旗在鎮南府一線膠着。
洪熙二年五月的紫禁城,榴花在午門城牆前的地裡開得正豔,卻掩不住奉天殿内彌漫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