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第1頁)

他蒼老的手指點着诏書,語氣懇切:"今上仁厚,願留王爺一命,隻削藩為庶人。王妃若執意頑抗,不僅漢王性命難保,府上老幼婦孺"

涼亭陷入死寂,唯有韋雪清佛珠轉動的聲響。半個時辰過去,日光漸漸西斜,她忽然起身,将案前殘燭掐滅,青瓷燭台墜地的脆響驚飛了梁間的燕子,也震碎了最後的猶豫。

"我答應。"她的聲音不再顫抖,卻帶着一種釋然的蒼涼。

漢王府女眷出降的消息,如同一陣旋風,迅速傳遍齊魯大地。朱紅繡簾的馬車駛入明軍大營時,朱高熾正俯身審視沙盤,謀劃着最後的圍剿。聽聞此訊,他撫掌大笑,眼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當即下令從戶部支取千兩白銀,命禮部連夜趕制《勸降榜文》。

不出三日,前線豎起數丈高的望樓。叛軍女眷們身着素衣,披麻戴孝,在樓頭哭喊着親人的名字。

"二郎!你爹去年摔斷腿,還是你娘背着去的醫館!"

"爹!祖母臨終前還在想你"帶着鄉音的哭喊,混着嗚咽的胡笳聲,在深夜的軍營裡回蕩,如同一把把軟刀,剜着叛軍将士的心。

更緻命的是轅門外新立的懸賞榜。明黃緞子上,朱砂寫就的"生擒漢王賞銀萬兩,封歸義侯"幾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每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灼得人眼眶生疼。朱高煦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來自親衛們灼熱又複雜的目光。往日裡忠心耿耿的統領,如今擦拭佩刀的頻率格外高;曾為他擋過流矢的親信,盯着他腰間玉帶扣的眼神,竟與市集上讨價還價的商賈無異。

若不是朱瞻圻與朱瞻坦兄弟二人日夜輪值,兵器不離身,隻怕某個月黑風高夜,便會有人帶着朱高煦去換取那金燦燦的侯位。每當夜風掠過營帳,朱高煦聽着遠處傳來的哭号,恍惚間總會想起韋雪清最愛唱的小調。曾經溫柔婉轉的歌聲,此刻卻化作利刃,一下下剜着他千瘡百孔的心。而他明白,屬于自己的末路,已然近在咫尺。

洪熙二年六月十九日的齊眉山坳,濃稠的霧霭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灰網,将天地籠罩其中。露水順着枯黃的草葉悄然滑落,在朱高煦布滿裂痕的靴面上暈開深色痕迹,仿佛是命運滴落的淚漬。營帳内彌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油燈的火苗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将父子三人的身影投射在帳幕上,恍若三隻困獸的剪影。

"爹!咱們完了!"朱瞻坦突然癱倒在地,铠甲與碎石相撞發出刺耳的聲響,驚飛了梁間栖息的寒鴉。

他的聲音帶着哭腔,近乎絕望地嘶吼道:"營外的士卒今早全跑光了!如今隻剩三十幾個老弱殘兵,連刀都拿不穩!"淚水混着臉上的血污,在他的臉頰上劃出一道道溝壑,"兒子不要做什麼太子了,兒子隻想跟您一起活下去,哪怕做個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