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國和張桂蘭也聞聲趕來,看到眼前這堆缺胳膊少腿的廢鐵,兩人的臉都白了。
這這得花了多少錢啊!那可都是兒子的血汗錢,就換來這麼一堆沒人要的垃圾?
張桂蘭的心疼得直抽抽,嘴唇哆嗦着,想罵,卻又不敢。
人群中,唯有陳昂,臉上沒有絲毫波瀾。不,他的眼睛裡,正燃燒着一團外人無法理解的、熾熱的火焰。
在那群村民眼中,這是一堆廢鐵。但在他眼裡,這是一座等待他點石成金的寶山。
“小同志這就是你說的機器?”李衛民從駕駛室裡跳下來,看着眼前這堆猙獰的鋼鐵垃圾,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還是覺得荒唐得厲害。
陳昂沒有回答,他直接脫掉鞋子,赤着腳,像一頭靈活的獵豹,幾步就攀上了那座廢鐵山。
冰冷的、帶着粗糙鏽迹的金屬觸感從腳底傳來,卻讓他感覺無比踏實。
他在這裡摸摸,那裡敲敲,動作專注而精準。李衛民跟在下面,看着他在那堆能把人腿劃破的廢鐵上如履平地,心裡那股荒謬感越發濃重。
他指着一台半埋在下面、鏽得幾乎快要散架的舊車床,忍不住問道:“小同志,就說這個吧,鏽得跟從土裡刨出來的一樣,你那‘親戚’到底要它來幹什麼?”
陳昂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一眼,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沈陽第一機床廠,1961年産的c6201型。主軸箱裡的齒輪設計有缺陷,高轉速下連續工作,潤滑油跟不上,容易燒死。當年為了趕超,用料是下了血本的,底座這塊鑄鐵,加了鉻和钼,雖然鑄造工藝粗糙,氣孔多,但回爐提純一下,比現在市面上任何機床的鋼材都好。”
李衛民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他呆呆地看着陳昂,大腦一片空白。
型号、年份、設計缺陷、用料成分這些話從一個十六歲的農村少年嘴裡随口說出,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認知上。
他去過縣機械廠,跟裡面的老師傅喝過酒,那些幹了一輩子機修的老師傅,也未必能把一台報廢了幾十年的機器,說得如此透徹!
這根本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知識!
“我我老師說,”陳昂仿佛察覺到了他的失态,恰到好處地補充了一句,将一切都推給了那個虛構的存在,“他說,這些老夥計身上,有時間的味道。現在的機器,太浮躁了。”
時間的味道
李衛民反複咀嚼着這五個字,隻覺得高深莫測,一股混雜着敬畏與狂熱的情緒,從心底升騰而起。
陳昂不再理會他,繼續在廢鐵山上“淘寶”。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目标也越來越明确。
很快,他從一堆爛鐵皮下,拖出了一台布滿油污的柴油發動機,機身上的紅漆斑駁脫落,隐約能看到“鐵牛50”的字樣。
緊接着,他又從另一堆零件裡,精準地翻出了幾個大小不一的齒輪,和一個鏽迹斑斑的離合器壓盤。
這些東西,在李衛民看來,彼此之間毫無關聯,是三台不同機器上拆下來的垃圾。
陳昂卻将它們擺在一起,然後跳下廢鐵山,随手撿起一塊斷裂的紅磚,就在磚窯滿是塵土的地面上,飛快地畫了起來。
沒有圖紙,沒有圓規。他就那麼蹲在地上,用磚頭劃出幾道看似随意的線條。
可就是這幾道線條,卻勾勒出了一個李衛民從未見過的、結構異常精密的傳動裝置輪廓。
他能看懂齒輪,能看懂軸承,但當這些東西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組合在一起時,他隻覺得自己的大腦像那台舊車床一樣,快要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