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德高望重的長老們,此刻個個面沉如水,溝壑縱橫的臉上陰霾密布。
低沉的交談聲在沉重的檀木梁柱間碰撞、回響,帶着一種末日将至的衰敗氣息。
大長老李明遠,這位李餘最倚重的族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冰冷的紫檀桌面,聲音沙啞而疲憊:
“商家…這是要鈍刀子割肉啊。今日是清鸾,明日便是我李家在各處的産業、人脈…他們會拿着這個把柄,像水蛭一樣,一點點吸幹我們的血,直至骨架散落!”
另一位須發皆白的長老,渾濁的眼中透着深深的憂慮,接口道:“何止豐州?京都那幾位…與我們李家不對付的,豈會放過這天賜良機?一道彈劾上去,‘家風敗壞’、‘欺瞞世交’…随便哪個罪名,都足以讓朝廷對我李家生疑,削權奪勢隻在旦夕!這…已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是關乎我李氏全族存亡的絕境!”他枯瘦的手指微微顫抖,仿佛已看到那無形的絞索正在收緊。
長老們憂懼的是家族這艘巨輪的傾覆,而年輕一代的心境則更為複雜。
族學裡,往日意氣風發的李家子弟們聚在一起,氣氛壓抑得可怕。有人捶胸頓足,眼中滿是憤恨與失望:
“李清鸾!她怎敢?!為了一個邊鄙小子,竟将整個家族拖入泥沼!百年清譽,毀于一旦!”他們将家族的恥辱與困境,盡數歸咎于那個曾經引以為傲的堂姐堂妹。
另一些人則沉默不語,眼中藏着不易察覺的同情。他們或許也曾向往過自由,此刻看着李清鸾的“罪狀”,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凄涼——在家族聯姻的棋局裡,誰又不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旁支的反應則更為赤裸裸。幾房原本就與主家若即若離的旁系,府邸大門悄然緊閉,送往主家的節禮驟然稀薄,連帶着書信問候也一并消失了。
更有甚者,一些原本依附李家這棵大樹生存的小家族,已經開始悄悄改換門庭。
坊間已有風聲,某某家主的馬車,深夜停在了商府後門;某某家主夫人,近日頻頻出入與李家不睦的趙府内宅…牆倒衆人推的寒意,無聲無息地滲透進李家的每一道磚縫。
府中的仆役們,表面依舊恭謹,低眉順眼地做着分内之事。但空氣裡彌漫的恐慌是藏不住的。
廊庑轉角、竈房深處、更深夜靜時,壓低的議論如同暗河般湧動。
“聽說了嗎?城西的鋪子…商家的人今兒個已經上門‘查賬’了!”
“哎,主家倒了,咱們這些簽了死契的,怕是…”
“糊塗!死契也得想法子!我表兄在趙府當差,聽說那邊缺個二管事…”
“噓!小聲點!莫要讓人聽了去!”
老仆們憂心忡忡,他們大半輩子都在李家,早已視此為家。主家衰敗,他們的晚年将無所依憑。
年輕些的仆役則心思活絡,眼神閃爍,開始不動聲色地打聽其他大族的門路,或暗中托人遞送投名狀。
生存的本能,壓倒了長久積累的忠誠。
最煎熬的莫過于李清鸾院中的貼身丫鬟們。她們被無形的力量推到了風口浪尖。繼續守着這位“失德”的小姐?無異于自斷前程,甚至可能被遷怒。
背叛舊主,另謀高就?那曾經朝夕相處的溫情與小姐的信任,又讓她們備受良心的煎熬。
她們隻能麻木地輪班守在緊閉的閨房外,既是在執行某種變相的監視,更像是在守護一個早已破碎的夢,也是守護自己搖搖欲墜的立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