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如炬,緊緊鎖住女兒,“秦陽大人雖處微妙之境,但終究是朝廷欽命,秦家在涼州根基猶存。這門親事,對柳家而言,是條出路。”
“父親!”柳依依猛地擡頭,眼中瞬間蓄滿了倔強的淚水,聲音卻異常清晰,“女兒早已立誓,此生非金名世不嫁!他并非尋常江湖草莽,他是天山劍谷未來的谷主,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俊傑!”
“武林?敬仰?”柳德正霍然站起,一掌拍在書案上,震得筆架上的紫毫筆簌簌作響,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與更深沉的焦慮,
“依依!你睜開眼看看!看看這天下!看看這涼州!萬州、荊州、蠻州、蜀州的世家大族,哪個不是樹大根深?哪個不是顯赫一時?可如今呢?!”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一夜之間,灰飛煙滅!男丁送入那血腥的角鬥場搏命;女眷…女眷盡數沒入教坊司,生不如死!這些傳聞,難道還不足以驚醒你這癡夢嗎?!顧風皇帝的鐵血手腕,碾碎一切阻礙,連根拔起!區區一個武林門派,在朝廷的鐵蹄和不良人的羅網面前,算得了什麼?頃刻間就能化為齑粉!”
柳依依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父親的話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她的幻想。那些從萬州、荊州、蠻州、蜀州傳來的、如同噩夢般的消息,這些日子像瘟疫一樣在涼州世家間悄然蔓延,每一次聽聞都讓她不寒而栗。
那無形的恐怖,如同烏雲壓頂,沉沉地籠罩在柳家莊園上空,也壓在她的心上。她并非不知,隻是…情之一字,如何能輕易割舍?
她強忍着心口的絞痛,聲音帶着破碎的哭腔和最後的掙紮:“父親…您執意要與秦家結親,難道就不怕…不怕引火燒身,株連九族嗎?秦陽大人…他如今不過是個…是個空架子,是顧風手中的提線木偶!我們柳家嫁過去,能得什麼庇護?不過是…是向那暴君搖尾乞憐,求他刀下留情罷了!”
“正是如此!”柳德正頹然坐回椅中,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沉重的歎息在寂靜的書房裡回蕩,“依依,為父何嘗不知這是飲鸩止渴?柳家,早已沒了先祖當年的野心。我們隻想…隻想在這亂世之中,保全阖族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能平安度日,已是奢求!秦陽再是傀儡,他頭上那頂朝廷命官的帽子還在!與秦家聯姻,是柳家眼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投名狀’!是向朝廷、向顧風表明我們柳家作為涼州世家安分守己、絕無二心的姿态!這是在刀尖上求一線生機啊!”
柳依依低下頭,滾燙的淚水終于掙脫眼眶的束縛,無聲地滑落,砸在冰涼的手背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父親話語中的絕望與無奈,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沒。
她明白,在家族存亡的滔天巨浪面前,她個人的那點情愫,渺小得如同滄海一粟,注定要被無情地碾碎。
可是…可是那個雨夜的身影,那雙深邃的眼眸,早已成了她心湖中唯一的月光…叫她如何甘心?
書房内陷入長久的死寂,隻有柳德正粗重的喘息和柳依依極力壓抑的細微啜泣聲。
良久,柳依依擡起淚痕斑駁的臉,聲音輕得像一陣随時會消散的風,帶着最後一絲卑微的祈求:“父親…求您…再給女兒…半個月時間…讓女兒…再想一想…”
柳德正凝視着女兒蒼白而絕望的臉龐,那眼中破碎的光芒刺痛了他作為父親的心。他疲憊地閉上眼,揮了揮手,聲音沙啞而沉重:“…罷了。就…半個月。依依,你記住,這半月之期,不僅關乎你一人的終身,更系着我柳氏滿門…是生路,還是死途…”最後幾個字,輕若蚊蚋,卻重如千鈞。
柳依依起身,對着父親深深一福,身影單薄得如同秋風中即将凋零的柳葉。
她緩緩退出書房,将那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抉擇,連同那無法割舍的刻骨相思,一同帶入了暮色漸沉的庭院深處。
涼州城的風,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