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深處,雲霧缭繞,罡風如刀。
一條被歲月和腳步磨得光滑的石階小徑,在嶙峋怪石與千年古松間蜿蜒向上,最終隐沒于山腰處一片被天然石壁環抱的幽靜庭院。
這便是天山劍谷的心髒——天人居。此地清冷肅穆,罕有塵世喧嚣,唯有劍鳴與松濤為伴。
庭院中央,天劍老人金天人孑然而立。他身姿依舊挺拔如劍,但那張飽經風霜、棱角分明的臉龐上,卻籠罩着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與深深的疲憊。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翻湧的雲海,投向那未知的遠方,仿佛要看清涼州乃至整個天下的命運走向。一生謹慎,步步為營,從不輕信虛妄之言的他,此刻内心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瀾。
天機老人那“天命之子”的預言,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而愛子金名世身上那日益澎湃的力量增長,更是最有力的佐證,讓他不得不開始正視那玄之又玄的“命運指引”。
然而,萬州的血色、蠻州的哀嚎,如同冰冷的鐵錐,狠狠鑿擊着他剛剛建立的信念。朝廷的鐵蹄所過之處,何止是寸草不生?那是百年世家的傾覆,是無數生命的湮滅,是顧風那無可阻擋的鐵血意志在碾壓一切!
這煌煌天威之下,那虛無缥缈的“天命”,真能成為抗衡的基石嗎?一絲動搖,如同細微的裂痕,在他堅如磐石的道心上悄然蔓延。
“父親,您在想什麼?”金名世沉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他走到父親身旁,年輕的面龐上帶着關切,眉宇間卻已隐隐透出一股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适應的、屬于上位者的凝練氣度。
金天人緩緩收回遠眺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眼神複雜:“名世,你體内的那股力量…近日可還有異動?”
金名世神色一肅,點頭道:“日益精純磅礴,仿佛與天地共鳴。不僅劍道進境一日千裡,遠超常理,甚至…甚至有時能窺見一絲未來的碎片。”
“哦?”金天人眼神銳利起來,“比如?”
“昨夜子時,打坐入定之際,忽感心血翻湧,眼前似有血光沖天,籠罩涼州城廓,更有悲泣哀嚎之聲隐約入耳。”金名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絲凝重,
“今晨便收到密報,邊軍新統帥邢道榮以雷霆手段鎮壓了一處潛伏的地下‘義士’據點,數十顆人頭落地…與我夢境所見,竟隐隐相合!父親,這力量…究竟是福是禍?它所昭示的,又是什麼?”
金天人沉默良久,山風卷起他灰白的鬓發,更添幾分蕭索。最終,他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天意難測,不可妄斷。名世,潇潇,我們…必須再去一趟天機谷!此惑不解,我心難安!”
是夜,三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天人居。為避開朝廷日益嚴密的眼線,尤其是那無處不在的“不良人”,他們舍棄官道坦途,專挑人迹罕至的險峻山徑,在嶙峋怪石與幽深峽谷間穿行,每一步都謹慎異常。
天機谷,位于天山另一側背陰的絕險之地,終年雲霧封鎖,凡人難尋。傳說谷主天機老人已逾兩個甲子,洞悉天機,通曉古今。其居所不過是一個依天然岩洞開鑿的石府,清冷孤寂。
曆經三日披星戴月、風餐露宿的跋涉,當第三日夕陽将最後一抹殘紅塗抹在嶙峋的谷口石壁上時,三人終于抵達。
就在他們身影出現的刹那,洞口處,一位身着樸素灰袍、白發如雪的老者已靜靜伫立在那裡。他面容古拙,眼神卻澄澈深邃得仿佛蘊含星河,仿佛早已在此等候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