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第1頁)

涼州的風,裹挾着戈壁的粗粝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日夜不息地刮過如同巨大墳場般的邊軍營寨。

空氣中彌漫着鐵鏽、汗馊、排洩物和一種更深沉的、名為“被抛棄的絕望”的腐朽氣息。

顧風站在營中高台,俯瞰着下方稀疏得如同秋後枯草、人人帶傷、眼神麻木的邊軍殘部,眼神冷冽如萬載玄冰。

他對身旁如同死神雕塑般矗立的邢道榮低語,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

“涼州的邊軍,廢物利用的時候到了。讓他們流幹最後一滴血,要麼喂飽北狄的豺狼,要麼替朕,撞開天山劍谷那扇腐朽的大門。”

邢道榮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像吞下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沉默地領命,那張布滿刀疤、仿佛岩石雕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深入骨髓的服從。

随後的日子,成了邊軍無聲的淩遲。

邢道榮的軍令,精準而冷酷地如同死神的點名簿,驅趕着這支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殘兵,一次次撲向流民、武林門派和世家私兵構築的死亡陷阱。

每一次出擊,都如同在活體上剔肉。

慘重的傷亡得不到任何補充,破敗的甲胄無法修複,羸弱的戰馬不斷倒斃。

曾經令行禁止的軍陣變得支離破碎,殘存的士氣如同風中殘燭,在絕望的寒風中奄奄一息。

每一次拖着更殘破的隊伍、帶着更多無法救治的重傷員歸來。

營地裡壓抑到極緻的死寂和傷兵們因痛苦而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嗚咽,便是對這殘酷消耗最凄厲的控訴。

屍體被随意堆棄在營外,引來成群的秃鹫。

終于,在一個朔風卷起黃沙、天色昏沉如裹屍布的清晨,邢道榮那毫無生命溫度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喪鐘,在死寂的校場上炸響:

“陛下聖谕!全軍出範山關,與北狄——決死一戰!”

“決死一戰”四個字,像冰冷的鐵釘,狠狠楔入每一個幸存邊軍的心髒。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後,是壓抑不住的騷動和粗重的喘息。

一位須發皆白、铠甲上布滿了刀槍創痕、左眼隻剩一個黑洞的老将猛地踏前一步,獨眼中燃燒着悲憤的火焰,聲音嘶啞如同破鑼:

“邢将軍!弟兄們十亭去了七八亭!個個帶傷,重甲盡失!如何決戰?!陛下的重騎衛士何在?!他們兵強馬壯,為何不上?!”

他的質問,代表了所有殘兵最後一絲不甘的呐喊。

邢道榮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緩緩掃過一張張或驚愕、或憤怒、或徹底死灰的面孔,最終定格在那老将猙獰的獨眼上。

他的聲音依舊平闆,卻透着一股令人血液凍結的漠然:“陛下的衛士?他們自會督戰。畏縮不前、臨陣脫逃者,立斬無赦,誅連全伍!”

徹骨的寒意,瞬間從每一個邊軍将士的腳底竄上頭頂,凍結了最後一絲僥幸。

督戰?這是要他們用殘軀鋪路,用鮮血染紅通往勝利的台階!

清洗!這個冰冷的詞如同毒液,瞬間注滿了所有人的心髒。

反抗?那念頭隻在絕望的深淵裡閃了一下微光,便被更沉重、更冰冷的鎖鍊徹底碾碎。

殘存的隊伍,像一群被驅趕向屠場的牲口,沉默而麻木地開拔,踏上通往範山關那條被風沙半掩、仿佛通往地獄的黃泉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