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陸小楓走進胡春江的船艙内,向他笑笑,也不說話。胡春江喝了一杯酒,先看看大徐,又看看小毛,笑着問:“你們怎麼把小楓給我拉回來了?”大徐說:“你問小楓去!”小楓大方地說:“我和俺爹在吳淞口碼頭等郵輪,遇到兩位哥哥,我求他倆拉我回來再見你一面,他倆同意了。為了讓你高興,還買了菜和酒。”
胡春江問小楓:“咋不讓陸師傅一塊來?”
小楓說:“俺爹得看行李。明早五點的郵輪。”
胡春江高興地說:“好,時間充裕。來,小楓,你也喝一杯。”
小楓趕忙搖搖頭說:“我不會喝。”
大徐和小毛一替一杯地喝。胡春江今晚不能多喝,因為他今晚得去取他的槍支,不然沒有槍支怎麼向宋自加交接呢?再說,下午金牙大媽還批評他不讓喝酒。
這時大徐起身說:“小毛,走,再巡邏一會兒。”小毛趕忙再抓一杯酒喝了,把雞頭撕掉拿在手中,起身走了。這時大徐對小楓說:“趕緊和胡大哥說說話,半個小時後我們來接你,不然陸師傅又不放心了。”說完拉着小毛走了。巡邏船的發動機特别響,噴得水浪也很大,把胡春江的小船弄得搖搖晃晃。警務船又拉響警報,乘風破浪地遠去了。
胡春江看一眼小楓說:“我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呢。”小楓笑笑說:“中午我爹不是給你地址了嗎?你說這樣的話肯定是你不想再見我,想見我還找不到我?”幾句話說得胡春江無言了。他給小楓撕了一塊雞肉,小楓說她吃過晚飯了,不吃。他扭頭看看床上的花被子說:“一會兒你把被子拿走吧,我……”他想說他要走了,不需要了,但是,“紅色任務”行動是黨内的高度機密,不能對任何人講。他說了一半,又把話咽下去了。
江面慢慢靜下來,汽笛也不再響了,該靜的船隻都靜了下來,汽燈一個一個地都熄滅了,沸騰了一天的黃浦江,慢慢地平靜了。
胡春江輕輕地說:“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不然陸師傅要擔心了。”小楓沒有要走的意思,坐在那裡沉默,她好像在思考什麼問題,也好像在下決心辦某一件事情。“回去吧!”他又說。小楓擡起頭,用她那獨特的目光盯着他,輕輕地說:“胡大哥,我想讓你抱抱我。”胡春江迅速擡起頭,把雙眼眯成一條縫,很甜蜜地笑笑說:“小楓,你長成大姑娘了,不能像小孩子那樣鬧人了。”小楓把頭一扭,似乎很生氣地說:“我就是長大了才要你抱嘛,誰鬧人了?”
胡春江沉默了一下。小楓和他相愛的事對他來講是私生活,但對組織來講,就是重大事情,隻要是重大事情,都得讓金牙大媽知道,得向大媽報告,都得經組織批準。大媽多次說過,幹我們這項工作,責任重大,使命神聖,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聯系,每個闖入你私生活的人,都得讓她知道,都得讓組織批準。陸師傅和小楓這兩個人大媽是知道的,小楓對他産生戀情他對大媽也早已說了,當時金牙大媽聽完後,先是愣了,像是被蜂蜇了一下,有點走神兒。然後她拿起小巧玲珑的花扇子,快速地扇風,扇墜兒仿佛激動得來回擺動。金牙大媽扇了一陣子風說:“這個小楓如果你也喜歡,你就自己把握着吧,但是你們兩個每進展一步,都得向我報告。”她說完啪地把扇子放下,有急事走了。現在,小楓提出來要讓他擁抱她,這讓他怎麼辦呢?小楓大黑天地坐船趕回來,并主動提出擁抱他,這得有多麼大的勇氣呀。再說,他也真想把小楓緊緊地抱在懷裡。可是,這件事不是小事。他犯難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小楓上前緊緊地擁抱了他。他不再多想,順勢也擁抱了她。他這會兒想起金牙大媽那句“你自己把握”的話。他想,如果組織上批準,我就娶小楓!一會兒,小楓松開了,變戲法似的交給他一個紙條,說:“這是我爹特意讓我來交給你的,看完銷毀掉。”
這時,大徐和小毛上船了,他們上來就大聲地嚷嚷:“小楓,走了,走了,時間到了。”胡春江趕忙走出來說:“大徐,你們帶小楓回去路上小心點呀。”小毛說:“沒事,這黃浦江上我倆說了算,誰也不敢欺負咱。”這時胡春江對小楓說:“回去向陸師傅問好,有時間我一定去看你們。”小楓不情願地站起來,用牙咬着嘴唇,低着頭跟他倆走了。大徐等小楓上了他們的警務船,又返回來,小聲地說:“我看你和小楓一個有情,一個有意,今後你可得對小楓負責呀!胡大哥,明年這個時候你們可能就有孩子了,你可不能辜負小楓對你的愛呀。男人走江湖想成功,必須得對你心愛的女人好!”胡春江一聽,用拳打了一下大徐的肩膀說:“你胡說啥呀,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子!”盡管大徐剛才胡言亂語,但胡春江還是被大徐的話感染了。小楓真的是個蕙心蘭質的好姑娘。他用手又拍了拍大徐肩上的皮警服說:“你說得對,我會對她好的。”
胡春江站在船頭,看着遠去的小楓在深情地看他,眼睛濕濕的。不知道是潮水打濕了他的眼睛,還是淚水融入潮水中,他在風中站了很久。他知道,這一别很難相見,可能真的就是杳如黃鶴了。他站在這濃濃的夜色裡,心裡空空的。
送走小楓,他回到船艙裡,趕忙打開小楓交給他的紙條,隻見上面寫着:
今夜有暴風驟雨,江面會風大浪高,一定記住上岸避避風雨。
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是陸師傅給我發的什麼信号?他躺在床上閉着眼睛想先休息一會兒,後半夜,他還要到五洲藥店對面大槐樹下的房頂上取回他的槍支。但這會兒他怎麼也睡不着,陸小楓的身影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是被納入金牙大媽旗下不久就認識了小楓的。當然,是先認識陸師傅,後認識小楓的。那天,他執行一項任務剛回來,碼頭上站着一個小姑娘,方格格上衣,條條花紋褲子,兩條辮子與肩齊,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喜相的嘴唇,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見他上船了,說:“胡大哥,你幫我把這幾桶油漆運到江對岸吧。”胡春江一聽,笑着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姓胡?”姑娘說:“是梁伯伯告訴我的。”她說着用手指指在江中央打撈水草的梁師傅。胡春江本來執行任務勞累一夜,應回到船上好好休息才是,可這會兒遇到一個不認識的姑娘讓他運貨,他又不好拒絕,于是他就跟着她上了碼頭,來到修船廠大門口,幫她搬運油漆。
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說:“我叫陸小楓。”
他又問:“你在修船廠上班?”
她說:“我是廠裡的油漆工。”
他問:“你認識修發動機的陸師傅嗎?”
她說:“那是我爹。你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