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那是我爹。你認識?”
他說:“我們早已認識了。”
就這樣,他和陸小楓認識了。
晚風殘月,月兒西挂的時候,胡春江醒了。他突然想起了陸師傅給他的紙條,有了不祥之感,他悄悄地離開小船,他要取他的槍支去了。
他剛上岸,有兩個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把他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是水警大徐和小毛。大徐悄悄地對他說:“胡大哥,你得趕緊離開這兒!”他忙問:“為啥?”大徐說:“有人懷疑你是共匪,今晚他們要采取行動。”他忙問:“他們為啥懷疑我?”大徐說:“我們警局得到情報,說陸師傅是老牌共産黨,他這次突然走是身份暴露了,而不是他母親生病了。剛才我們局座派人來修船廠抓他,撲了空。他可能是提前得到了情報,轉移了。”胡春江一聽吃了一驚,問:“陸師傅是共産黨,與我何幹?”小毛說:“他們懷疑你通共,今晚要來抓你,事不宜遲,你得快點走!”這時胡春江理解了陸師傅給他紙條的含義。胡春江想了想說:“謝謝二位的幫助,你倆作為警務人員,能這樣做很了不起,謝謝呀!”大徐說:“别說了,趕快走吧。”他正準備轉身,突然又回來問道:“你們把小楓送到了嗎?”大徐說:“送到了。陸師傅似乎得到了什麼風聲,行李也不要了,帶着小楓去了火車站,現在可能已經離開上海了。”胡春江停頓一下說:“這黃浦江上風高浪急,你倆以後要時刻注意安全!”大徐忙說:“謝謝大哥提醒!别說了,沒時間了,快走吧!”大徐和小毛說完,快速地離開了。
胡春江冷靜了一下,望着他倆的背影,心想,他們兩個人是什麼人呢?如果不是自己人,絕對不會冒着生命危險來給他傳信的。此時,不容他多想,他跳上碼頭,快速地消失在大街上。
胡春江正在一個胡同走着,迎面過來一個騎自行車的人。騎車人到他面前下了車,他一看是宋自加,心裡突然沒有了孤獨感,而是有了一絲溫暖。小宋說:“我們中間又出了叛徒,出賣了不少同志。金牙大媽讓你今晚務必離開上海,遠走高飛,去完成你應該完成的任務。”小宋說着,掏出了十幾塊大洋交給了他,說:“大媽說這裡的一切都不用你再操心,包括你的槍支和船隻,隻管走人。馬麗在火車站等你,她已把票買好。”他似乎沒有聽明白,忙問:“誰?”小宋說:“馬麗。”胡春江又問:“難道她是……?”小宋說:“她是楊書記安排到秋風身邊的人,是自己人。”這時他突然想起在執行除掉秋風任務時,金牙大媽一再告訴他們,如果馬麗出現在現場,絕對不準傷着她,甯願任務完不成,也不能傷她。
小宋說:“大媽在前邊路口安排一輛黃包車在等你,快去吧。我騎自行車護送你,一直看着你上火車為止。”
胡春江往前面的十字路口看了看,走了過去。
一輛灰色的黃包車在深夜的十字街頭停着,車夫是個年輕人,頭戴四喜帽,身穿棉大衣,坐在車頭睡覺。小宋騎自行車從他身邊走過,打了一下鈴,車夫突然打了一個冷戰,醒了。他擡起頭,小宋瞟他一眼,走了。胡春江走到車夫跟前,一看認識,是紅隊隊員,大家叫他大個兒,蘇聯莫斯科特工學校畢業,曾兩次護送中央領導人前去莫斯科開會。他前一個時期一直負責保衛共産國際東方部副部長斯基可夫的安全。斯基可夫是代表共産國際秘密來華視察工作的,特務工作科組成特别保衛小組,派人對他進行全方位的保衛。大個兒是這次保衛工作的負責人之一。今天晚上讓大個兒來充當車夫,說明今晚情況緊急,任務重大。他坐上了黃包車,向火車站方向駛去。小宋的自行車時前時後,跟着黃包車。
大街上的夜風好像也都有些緊張,天上的星星似乎也感到危機。
一會兒,火車站到了。大個兒剛把車停下來,胡春江就看見馬麗穿一身農家女的服裝從灰暗的燈光下走了過來,她走到黃包車前大聲地對大個兒說:“師傅,拉我去中山路多少錢?”大個兒說:“你給兩塊錢吧。”馬麗順手拿出兩塊錢,交給了大個兒,在給錢的同時,她把火車票也交給了他。胡春江走下黃包車,把手裡早已準備好的錢交給了大個兒,大個兒說:“我找你零錢。”他在找零錢的同時,把火車票暗暗地交給了胡春江。這一切做得是那樣自然和順理成章。胡春江說聲謝謝,急急地走了。
這次列車是開往濟南的。胡春江走進火車站,一眼就看出來,火車站裡有不少特務在來回地走動。小宋佯裝送行人員站在檢票口等着。胡春江走到檢票口,順利地驗了票,走進站台,等待上火車。
列車按時起動了,一切比想象的順利。不大一會兒,胡春江就會安全出滬。
月兒西沉的時候,幾輛方盒似的警車悄悄地開到了黃浦江的碼頭邊,從車内跳出來十幾個人,他們都着便衣,每個人都拿着長槍,腰上别着短槍,下車後沖向胡春江的小船。他們上船後,打開手燈,發現船上沒有人。他們從船的隔層裡搜出五十發子彈,三枚手雷,四把飛镖,十顆手榴彈,一張海上地圖,沒有發現文件和其他文字。領頭的王科長用手燈照着這一堆東西,問:“你們說,什麼人會有這些東西呢?”有個特務說:“應該是共匪。”王科長轉過身問大徐說:“你和小毛是這黃浦江上管治安的警察,你倆說,這是個什麼人?”大徐幹脆地說:“我看他是特務!”王科長一驚,反問:“什麼,特務?哪裡的特務?”大徐說:“我看他像日本人的特務。”王科長問:“日本人的?有什麼證據嗎?”大徐見王科長有興趣,上前一步,小聲說:“這家夥跟修船廠的老闆冬渡關系不一般,您知道,冬渡絕對不是一般的商人,對吧?另外,他經常進出公共租界,與日本人打得很熱。”
王科長是上海公安局刑事偵查科長,叫王登虎。這年頭,他的業務很難開展起來。查處共産黨的案子,大都是淞滬警備司令部和中央上海黨部特務科直接辦的。也有租界巡捕房辦的共黨案子。他們隻好辦一些一般治安案件。通過半年的努力,他從反水的中共黨員那裡終于偵查到黃浦江碼頭修船廠修理工陸師傅有共黨嫌疑,誰知會在他們行動前人間蒸發了。同時懷疑這隻小船的主人也是共黨分子,結果也撲了個空。這些年,王登虎抓共黨撲空次數多了,這次行動失敗,他也沒有感到意外,隻是有一些失落。
第二天上午,王登虎剛上班,局座李滬春派人叫他到辦公室去一下。他馬上趕了過去,當他敲開李局座辦公室的門時,他先看見李局座臉色不好看,又看見兩個人坐在李局座對面。從兩個人臉上的騰騰殺氣,他斷定來人是日本人。
李滬春憤怒地斥道:“該抓的共黨,一個也抓不到,不該打擾的客人,你們老去打擾。”李滬春說着看了一下對面的一個胖子:“這不,黃浦江碼頭修船廠冬渡先生向我要人來了,說你認定一位姓陸的修理工人是共産分子,吓得人家帶着家眷跑了,害得現在修船廠沒有了修理發動機的師傅!工廠要停工,你說怎麼辦?”
王登虎忙解釋說:“局座,我們策反了一個共黨分子,他指認那姓陸的……”
沒等他說完,李滬春打斷了他,斥道:“别說了,限三天,你把姓陸的師傅找回來,否則,你給日本朋友修船去。”
别說三天之内,就是三十天、三個月、三年,王登虎也找不到陸師傅和胡春江。三天之後,冬渡又帶着幾個日本人來到公安局要人,李滬春沒辦法,隻好把王登虎給撤職了。
冬渡要陸師傅是真心。陸師傅維修發動機如庖丁解牛,技術純熟,離了陸師傅,他的工廠揭不開鍋。要胡春江,那是冬渡給公安局施加壓力,其實冬渡與胡春江沒有什麼特别的關系。
王登虎後來離開了上海市公安局,先是在南京特務機關混幾天日子,後來又投奔到北京軍政府門下,成為一名資深的特務人員。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