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到了正南方向,陽光從天窗上方照射進來,正好照到胡春江的腳尖上。水餃快包完了。這時,有人敲門。妹妹去開門。
是大哥胡春海回來了。胡春江看見大哥,感覺他倆天懸地隔,不是一路人。因為,大哥是在為日本人做事兒,他心裡有陰影兒。
母親見大兒子回來了,用複雜的目光看着他。
胡春海進門看見弟弟在客廳裡坐着,眼睛一亮,笑着說:“我說我在火車上眼皮老是跳,原來是春江回來了,你沒把媽和我們忘了呀。”胡春江忙站起來,迎上去擁抱一下大哥。他聞到了大哥身上有一點微微的香水味。母親似乎是很理解大哥在這大冷天回哈爾濱,問道:“路上順利吧?”大哥把皮大衣脫下,把圍巾取下,說:“路上還行,很順利。嗨,還不是日本人事情多,讓我來哈爾濱領事館送一份材料。送完材料,我就急忙地趕回來看媽了。”母親若有所思地說:“日本人做事越來越不像話,現在咱東北人很不喜歡日本人,你給日本人做事,要低調,要小心,說話辦事别傷着咱中國人。”胡春海說:“媽,你這話已給我說過多次了,兒子也早已牢牢記在心裡。”母親說:“記住就好。”
胡春江擡眼看一下大哥,突然說:“我現在越來越理解當年韓國青年安重根,為啥跑到咱哈爾濱把日本老賊伊藤博文給擊斃了,就是因為日本人背盟棄約,是狼子野心,整天想着吃人。”
水餃下好了,妹妹把兩碗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了出來,兄弟倆每人一碗。胡春海趕忙把他那一碗放到母親面前,說:“媽,你先吃。”母親把這碗水餃讓了回去,說:“你跑累了,你快點吃吧。”兄弟倆都沒有馬上吃,而是等着妹妹給母親端了一碗,他們才開始吃。
胡春江邊吃邊問大哥:“哥,我還沒有見過嫂子呢。聽妹妹說,你把嫂子弄日本工作去了?”
大哥明顯感到水餃太熱,吃到嘴裡燙得直往外吹氣。等他把這個熱水餃吃完,用右手拍了拍臉,把碗放下,笑笑說:“你嫂子的父親在日本辦有工廠,讓她去幫助他們打理一下企業。我也不想讓她去,可她自己想去,媽媽也支持她去。”他說完看了下母親。
胡春江似笑非笑地說:“我剛才說過,日本人都是狼,要吃人的。你給日本人工作,嫂子又去日本工作,我不知道你和嫂子是什麼樣的感受,但我感覺,人生活在狼群裡,肯定不舒服。”
吃完午飯,母親回到卧室休息了。妹妹上樓開始練琴,胡春海和胡春江倆人在客廳裡唠嗑兒。
胡春江心裡惦記着滿洲裡,因為他要在那裡建特别交通站,怎樣建站,都有誰參加,他現在心裡還沒數。父親在那兒養馬時,他跟着父親去了很多地方,草原就不說了,父親放馬到呼倫湖,呼倫湖風大,有時候能把牧民的小羊刮到湖裡。那裡的牧馬人都用長長的繩子把小孩兒拴到馬背上,怕把小孩兒刮跑。記得父親帶他到呼倫湖時,也是用長繩把他拴到馬背上。當然也是防草原上神出鬼沒的惡狼。其實,胡春江很佩服狼。他認為,狼有三大特征:一是敏銳的嗅覺。二是不屈不撓、奮不顧身的進攻精神。三是團隊配合,群體奮鬥的意識。他現在還記得父親帶他到呼倫湖時,日出把湖水染得血一樣紅。神秘的烏蘭泡有很多鳥兒,很神奇。衆多的鳥兒都飛起來時,驚天動地,遮天蔽日,讓人熱血沸騰。那時,父親給他講了很多成吉思汗的故事,他至今還很崇拜成吉思汗。在上海,每當他端起長槍瞄準獵物時,他認為此時自己就是成吉思汗,甚至認為他有成吉思汗的血統。當時,在滿洲裡他最喜歡火車,每每長龍般的火車從遠方開來時,他隻要能看見,他都會一直把火車看到全部消失到天邊為止。火車向北的時候,父親告訴他那邊是俄國人居住的地方,現在叫蘇聯。那邊的人都是藍眼睛,大鼻子,薄嘴巴。他們需要中國煤炭和木材,火車是給他們送煤炭和木材去了。火車由北向滿洲裡開過來時,父親就給他講,我們中國需要鋼材,火車是給我們送鋼材來了。那時他的理想是想當一名火車司機,開着長長的火車,南來北去,多麼威風。
小的時候,滿洲裡就有日本人,但是俄國人更多。那個時候,俄國人在明面上,日本人在暗地裡。因為日本人的心有一些陰。鬥智,俄國人鬥不過日本人;鬥勇,日本人鬥不過俄國人。論不怕死,還是日本人。1917年冬天,胡春江二十歲時,俄國人爆發了十月革命,建立了蘇維埃政權。慢慢地,馬列主義傳入中國,胡春江通過父親接受了新的思想,于是毅然決然地獨自出去闖江湖了。在老狼的引領下,他探淵索珠,開始為真理奮鬥。
父親不讓他和日本人說話,自己也遠遠地躲着日本人。父親說過,中國放日本人過來,将有神州陸沉之危。因為,日本人心比天高,野心勃勃。然而,他的大兒子現在不但給日本人辦事,還讓妻子到日本去工作。大哥去給日本人做事的時候,父親還健在,難道父親的觀點和思想變了?胡春江在武漢和上海時,基本不與日本人接觸。有時金牙大媽與日本人打得火熱,他就有些看不慣,但他隻能沉默,不能發聲。他知道金牙大媽與日本人打交道是假,掩護自己是真。他和冬渡這個日本商人接近,是工作的需要,是在黃浦江上生存的需要。
兄弟倆一陣沉默以後,胡春江冷冷地問:“大哥,不給日本人做事不行?”
胡春海一愣,苦惱地一笑說:“目前不行,以後可以不做!”
母親午休完了,她走進衛生間洗漱一下,喝了一杯清茶,說:“我有事得出去一下,你們唠嗑吧。”胡春海忙站起來說:“我今晚得連夜坐車回滿洲裡,這會兒我得去火車站。媽,我陪你一起出去。”母親好像早有準備似的,說:“走吧,陪我一起走一段路。”
母親邊穿大衣邊對胡春江說:“兒子,你剛回來,對現在的哈爾濱不太熟悉,盡量别出門,在家待着好啦。”
胡春海穿上皮大衣,又把圍巾紮好,然後對弟弟說:“我有要事不能陪你了,今年過春節我也請假回來,咱們好好陪媽過個年。”大哥說完,同母親一起出門了。
大街上十分明亮,整個城市潔白無瑕。滿地的白雪反射着他們娘倆的眼睛,使他們有些不适。胡春海和母親肩并肩地走着。大街上冷冷清清,基本沒有行人。
這時胡春海小聲說:“今天送來的材料我看了,日本人計劃在東北建立政權,他們在設計建國框架方案。”
母親說:“這個情報很重要,我得馬上向上級彙報。以後,你不接到指令,不要冷不防地回哈爾濱,更不能随便地回到家裡。”
胡春海說:“因為今天的情報太重要,我不得不冒險回來。”
母親說:“這個我知道。另外,給你媳婦寫信,要她有所準備,可能會讓她回國工作。”
胡春海說:“我馬上去辦。”說完,他警惕地環視了四周,沒有人。
冬日的哈爾濱下午很短,四點多鐘,天就快黑了。在一個十字路口,胡春海和母親分手了。母親去哪兒,他不知道。他将來的歸宿在哪兒,他似乎也不知道。
母親像風一樣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