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晚上,羅高明在海關大街的玉祥酒樓設宴歡迎胡春江上任。參加人員是警察局中層以上的警官。在羅高明旗下,三級警司以上的警官,不管是誰來還是誰走,他都要請吃一頓飯,并由大大小小的頭兒陪同。羅高明有點高深莫測,下級很難揣摩透,但有一點讓大家很欣慰,就是有人情味,關心下屬。大家都知道,他身後的高參是總務科長毛先征。在籠絡人心方面,毛先征沒少給他出積極的建議,他對下屬有包容心。在當今這風雨飄搖的官場上,是很難得的。
滿洲裡晚上黑得特别早,下午五點的時候,大街上就沒人了。玉祥酒樓是個高檔次的酒樓,一般城鎮居民是不來這兒就餐的,來這兒的都是上層人士,公務員、經商者和蘇聯人、日本人。還有少數的英國人、法國人等也是這裡的常客。酒店一樓有個小型舞廳,每天下午從兩點開始到深夜十二點,都有人在這兒跳舞。酒店二樓是小包廂,每個小包廂供三至五個人用餐。三樓是大包廂,每個包廂少則坐十人,特大的能坐下二十幾人。今天晚上,羅高明在三樓最大的包廂設宴,歡迎胡春江的到來。
下午五點十分,大家都來齊了。按照羅高明的要求,今天就餐的人都穿警服。胡春江把下午剛配發給他的警服也穿上了,黑色的皮大衣裡邊,一把日制十四式手槍挂在腰間。他到的時候,隻有毛先征在這兒,毛先征是提前來安排酒菜的。
第三個來的是抓治安工作的副局座龔培潮,他帶了四名治安警察,兩名穿制服的,在門口站崗,兩名着便衣,在樓下流動執勤。龔培潮的眼睛有點發藍,鼻梁高高的,人們都說他像俄羅斯人。他父親在俄國工作過,長期與俄國人打交道,不少人懷疑龔培潮是俄羅斯血統。
龔培潮進入房間後,先是與胡春江寒暄幾句,然後就和毛先征議論一個什麼案件。在他們議論的時候,龔培潮不時地用目光看着胡春江。胡春江從他的目光中感到,龔培潮沒敢輕視他。
羅高明來時是帶着抓刑事的副局座塗榮清和特情科副科長瞿華瑩。瞿華瑩上午在羅高明辦公室穿便裝,晚上一旦穿上制服,她的美麗和氣質就彰顯出來了。特别是穿上高靿靴後,她的腿顯得特别的長。她進入房間後,竟然說了這樣一句話:“聽說我們邊境線上共匪活動猖獗,是不是内地把他們殺得沒地方躲了,都想逃往蘇聯去?”她說這話的時候趾高氣揚,沒有看胡春江,而是看着塗榮清。
龔培潮說:“我們與共匪打交道這些年,感覺他們不會一逃了之。他們每次重大活動都有深遠的背景,每次轉折都有較詳細的計劃。”
胡春江問:“我們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也有共黨活動?”
塗榮清忙說:“我們這兒不但有活動,而且活動得還很頻繁。秋天哈爾濱槍決那十個共黨分子,在我們這兒搞破壞活動的就有七個。你想想嚴重不嚴重?”
瞿華瑩說:“我們這兒離蘇聯一步之遙,又有這麼多蘇聯人在這兒經商,魚龍混雜,難以對付啊!”胡春江似乎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仰起臉看着塗榮清說道:“原來如此呀!”
這時刑警隊長丁基元和治安科長何之幹兩人一起上樓來。他倆進屋見羅局座坐在毛先征身邊抽煙,趕忙走了過去。丁基元對羅高明說:“局座,招了!承認了!”羅高明看也不看他一眼,把煙屁股往地闆上一扔,用右腳踩了一下,說:“今晚上太陽落得不平凡,夕陽把咱滿洲裡的雪都染紅了,這是很少見的呀。”他把話題一轉問:“還有誰沒到?”
丁基元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地方說案件,或許這個案件不能說。他深知局座羅高明是用暗語在數落他,他沒趣地咳嗽兩聲走到了一邊。何之幹見他有些尴尬,忙與他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毛先征站起來看了一圈兒,回答羅高明說:“還有葉自文和項世成沒到。”羅高明說:“他倆有事兒,不等他倆了,咱們開始吧。”
于是大家紛紛圍桌而坐。當然是羅高明坐中間主持位置。胡春江被拉到右邊的位置坐下。這時的胡春江不能客氣,他必須做到謙虛裡邊融着霸氣,霸氣裡邊透着文明,文明裡邊藏着高深。總之,胡春江這時舉手投足都要給這些人一種綿裡藏針不容小觑的風度。因為他面前這幫人,都已知道他的背景是日本人。他來時,母親交代,滿洲裡的警察局,不是憑工作的,而是憑背景的。沒有背景,在這裡寸步難行。
瞿華瑩猶豫了一下,果斷地走到胡春江身邊坐下了。她把身子一斜,悄悄地對胡春江說:“老兄,我不喝酒大家都知道,今晚你可要照顧我呀。”她說話的時候,胡春江忙說:“我也不怎麼喝酒。”
菜上來了。滿洲裡的菜主要是以魯菜為主,由于曆史上從山東來滿洲裡的人較多,所以魯菜占主導地位。但是,俄羅斯飲食文化也有一定的市場,如俄式大菜、蘇泊湯、炸土豆條、魚子醬現在也很受滿洲裡人歡迎。晚上的菜是以俄羅斯菜系為主,魯菜為輔。特色是涮羊肉和手把肉。瞿華瑩在這裡什麼都不愛吃,隻愛吃涮羊肉。酒是内地運過來的山西汾酒。
這時羅高明站起來,端着酒杯發表祝酒詞。由于室内的溫度高,他早已脫掉了棉警帽,大衣也已經脫掉。他的發型是大背頭,頭發又黑又光。他的鼻梁很高,鼻頭又圓又大,整個臉龐充滿獅子相。他有闆有眼地說:“今天,我的日本朋友下野忠先生給我們警察局推薦來一名優秀的警官。同時,他也是北京市警察廳下派來的。春江曾在日本警校學習過,是科班出身。他在河北省警察廳、天津市警察廳擔過重任,是一名實幹的刑事專家。他的到來,定能為我們警察局增添光彩。今晚,我們在這裡設宴,誠心歡迎胡春江老弟的到來。今後,我們同謀邊境治安的大事!讓我們再次用熱烈的掌聲,歡迎胡春江同志的到來!”大家用勁鼓了一陣掌。
胡春江站了起來,他下意識地用右手摸了摸腰間的槍,用雙手整了整棉警帽,摸了摸領扣,認認真真給大家敬了個禮。他端起酒杯,靜聽羅高明的講話。
羅高明往下說:“在我們邊境小鎮滿洲裡,治安工作好抓,有幾個毛賊、有幾個地痞流氓,我們心裡都有數,這些人的命運掌握在我們手裡。但是,防共任務重大,清共任務任重而道遠。現在,我們不但掌握不住共産黨的命運,反而是他們在掌握着我們的命運。當下,南京方面和武漢方面都大開殺戒,對共黨分子展開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和清剿。北京的張大帥,早已打出了清剿共産黨的大旗,決心把共産黨徹底消滅。但是,仍有極少數頑固分子還在堅持,還在搗亂。更可怕的是,全國整個共黨各級組織的框架還沒動搖,根基還很牢固,他們的司令部還有很強的号召力,地方組織還有很強的戰鬥力。東北,特别是黑龍江,緊鄰蘇聯,共黨活動尤為頻繁。我們滿洲裡是通往蘇共的必由之路,共黨活動比起其他地方更加嚴重。在這個時候,上峰派胡春江老弟來到我們這裡,真是雪中送炭,他的到來一定會對我們遏止共黨的猖獗活動,起到重要作用。就此,我提議大家幹一杯。”
話音剛落,大家紛紛端杯起立,相互碰杯,然後都把這第一杯酒喝幹了。瞿華瑩說:“我不會喝酒。”于是她喝了一口茶水。大家重新落座後,大大的銅火鍋上來了,一盤盤鮮羊肉跟着也上來了。今天室外是零下二十五攝氏度,喝烈酒、吃火鍋才是真正的宴席内容。
大家吃了一會兒,胡春江端杯起立,笑一笑,對大家說:“下野忠先生推薦我,北京市警察廳下派我到這兒來,不是我有什麼本事,也不是我有什麼遠大理想,主要是滿洲裡是個充滿神奇的地方,這裡有誘人多彩的城市和神秘的大草原,是我早已向往的地方。我雖然在日本學習過,但沒有學到什麼真本事,有一條我學到手了,就是挑戰。我有興趣挑戰大自然,也有決心挑戰自我。日本人事事處處挑戰的性格,我不太贊成,但他們的挑戰精神我很欣賞。我到這個神奇的邊境重鎮,主要是想挑戰。那麼挑戰什麼呢?我想是三種挑戰:挑戰自然,挑戰自我,挑戰一切不可能。”他的話語底氣十足,霸氣十足,聲音越提越高,大有慷慨激昂之氣。
大家聽着他的話,都感到身後涼涼的。他們懷疑胡春江不是中國人,而是真正的日本人。他們都用恐懼的目光看着他。
胡春江把第二杯酒也喝了,大家也都痛快地喝了。
瞿華瑩端一杯茶水站起來,看着胡春江說:“我不喝酒,我以茶代酒,敬胡大哥一杯。”
胡春江轉過身,讓女招待又倒杯酒,與瞿華瑩碰了一下,瞿華瑩把眼睛一閉,喝了一口茶。當她睜開雙眼時,大家的目光不看她,都去看羅高明。胡春江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到了一些内涵,臉一仰把酒杯裡的酒喝完了。
這時,房間門開了,行動隊長葉自文和特情科長項世成進來了。葉自文進來就說:“羅局座,來晚了,對不起。”項世成雙手合十對大家說:“遲到了,遲到了,一會兒自罰一杯。”羅高明用手指了指兩個空位,示意他倆坐下。
羅高明問葉自文:“情況怎麼樣?”
葉自文本來正準備動筷子吃涮羊肉,但聽局座問他,他忙放下筷子說:“我派兩個小組跟蹤,發現此人跟東北軍有關系,有可能是張大帥手下的人。”
羅高明一聽說“東北軍”幾個字,雙眼一亮,但馬上又閉了一下眼睛,點了點頭。一會兒,他睜開眼睛,問項世成:“你那邊情況怎麼樣。”項世成忙回答說:“線索沒斷,正在繼續往前摸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