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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胡春江回到警察局大院,大院靜悄悄的。當他走到瞿華瑩宿舍門前時,看見她室内的燈光還在亮着。自從知道她是師偉二姨太後,胡春江就不再主動與她聯系。今天又聽安顯一郎說師偉與日本上層人士聯系密切,特别聽了母親對他倆的斷言,他隐隐約約感到這兩人身後的重大謎團就是投靠了日本人。

胡春江在大樹下走着,身後突然被人抱住了。他本能地去拔腰裡的手槍,但他聞到了一股女人的香味,他馬上斷定這香味隻有瞿華瑩身上有,他瞬間明白了。

胡春江用簡單的擒拿動作,把瞿華瑩的雙手掰開,并制伏了她。她“哎呀”一聲,說:“是我,你弄疼我了。”胡春江佯裝突然明白似的,說:“原來是瞿科長呀,我還以為我遇到刺客了呢。”他松開手,問:“這麼晚了不睡覺,在這大樹下幹嗎呢?不冷嗎?”

瞿華瑩輕飄飄地說:“等你回來呀!”

“等我?幹嗎?”他忙直問。

她把頭一扭說:“走,到我屋裡說。”

胡春江猶豫了,他看着天上的星星,沒有馬上表态。瞿華瑩催他說:“走嘛,還猶豫啥?”他說:“太晚了,不方便吧,有事就站在外面說吧。”

她說:“這麼大風,你不怕冷,我還怕冷呢。”

她說完,拽着他的手就往她的宿舍拉。胡春江哪裡是她能拉得動的。她問道:“你去我屋裡怕啥?我能把你吃了?”胡春江小聲說:“你也吃不了我,我啥也不怕,但我不能去。”她停了一下說:“那往你家去吧,我知道黎黎不在家。”胡春江忙後退兩步,堅定地說:“就因為黎黎不在家,你才不能去我家。”瞿華瑩冷冷一笑說:“你真夠冷酷無情啊!”他歎道:“不是我冷酷無情,而是現實太冷酷,冷酷的現實必然造就冷酷的人。再說真的太晚了,咱倆單獨在一起容易說不清。我是男人也不怕啥,你是個女人,鬧出點亂子對你影響不好。”

瞿華瑩拉不動他,也說不服他,隻好松開手。她擡頭看看夜空,似乎有意讓風吹拂一下她的臉頰,然後她盯着他的眼睛說:“事情都是逼出來的,人隻有被逼上絕路了,才會拼命。希望你不要逼我,逼急了,我啥事都能做出來!”說完,她又突然撲過來抱住了胡春江,她的雙手勒着他的脖子,很用力。本來,他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不費吹灰之力,然而,這次他沒有反抗,也沒有說話。停了一會兒,她用勁又摟他一下,輕輕地問:“上午我離開局座辦公室後,項世成和葉自文他們沒有說我壞話吧?”胡春江搖搖頭輕輕地說:“沒有。他倆隻說抓捕共産黨的事兒,沒有提你。”她又問:“局座也沒有說啥吧?”他回答:“沒有。”她繼續問:“那他們都說些啥事兒?”胡春江想了想說:“他們議論了東北軍抓捕女共産黨的案件,也讨論了去火車站執勤的事兒。”聽胡春江這麼一說,她不再問了。她立起雙腳,向前親吻一下胡春江的臉。他忙把臉扭過去,小聲說:“咱倆這樣拉拉扯扯的不好,這讓有人知道了我可活不成!”

瞿華瑩沒接他的話茬,而是問道:“你臉上怎麼會有一股湖水味兒,今晚去湖邊了?”胡春江聽她這麼一問,心裡沉了一下。心想,瞿華瑩真是個搞情報的老手,身上的湖水味也能聞出來。他平靜地說:“晚上我吃魚了,呼倫湖的魚。”瞿華瑩笑笑說:“吃魚也不叫上我。”他說:“我不敢叫上你。”她問:“為啥?”他說:“我怕一個人!”

瞿華瑩一聽,頓時松開了他。她生氣地問:“你說的是局座?”胡春江搖搖頭說:“局座知道我和你的關系,他不會恨我的。”她忙問:“那你說誰?”他趁機往後退兩步說:“說誰你知道,反正是我懼怕的人。”他說着轉身走了。她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心想,難道他真的是日本特工,他真的知道我和師偉的關系,更深層次的東西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明天,明天她決定把這一情況反饋給師偉,讓他心裡有個數。如果他胡春江真的是日本嫡系,師偉會另眼看他的,就怕他不是!

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有着重大使命的男人,面對誘惑時,須保持堅定的信念和高度的清醒。瞿華瑩在他面前再怎麼迷惑他,胡春江都能做到這一點。

後半夜,天更冷了。胡春江躺在地鋪上,怎麼也睡不着。他在想,金牙大媽此時怎麼樣了呢?敵人馬上要對她下毒手了,我們的“春雷”行動能不能成功呢?他心裡很痛,頭也很疼。

…………

第二天早上,胡春江剛起床,項世成就穿着整齊的警服來找他,開門見山地說:“你抓緊穿上警服,方天成剛才打來電話說,讓你和我,還有葉自文去他們看守所,參加審訊那位女共産黨要犯。三輪摩托車我已經派好了,走吧。”胡春江心裡緊張一下,忙穿警服。他問項世成:“你吃飯沒有?”項世成說:“咱們到街上吃點早點吧,方處長催得緊,咱們得抓緊去。”

葉自文親自駕駛三輪摩托車,項世成坐偏鬥裡,胡春江坐在後邊。摩托車快速地駛出了警察局大門。

他們剛駛出大門口,胡春江看見交通員騎輛自行車迎面過來了。他的自行車後邊,帶了一個大大的牛奶壺。胡春江知道交通員是奔他而來的,他倆如果這樣失之交臂地擦肩而過,有重要情報怎麼辦呢?他急中生智,忙對葉自文喊道:“葉科長,停一下,停一下!”葉自文忙松油門,然後刹住了車。葉自文問:“怎麼了?”胡春江說:“我太太不在家,我把送來的鮮牛奶取過來,一會兒咱仨吃早餐時喝了吧。”他邊說邊跳下車,向交通員走去。

交通員早已跳下自行車在等他。待他走到交通員面前時,交通員邊取牛奶邊小聲對他說:“一會兒你見到洪霞同志了,要用暗語告訴她‘春雷’行動計劃,讓她心裡有所準備。”他說完,把牛奶瓶交給胡春江,這一切做得天衣無縫,任何人也看不出破綻。胡春江拿住牛奶瓶舉起來,迎着初升的太陽照了照,這個動作對一般人來講,是個自然的動作。但對交通員來說,是個極其重要的暗示動作。胡春江這個動作告訴交通員,警察局這邊正常,沒有異常行動,讓組織放心。交通員沒有多說話,騎上自行車走了。

胡春江他們三個人在一家小吃店吃了早餐,來到東北軍看守所。

方天成把他們三人帶到地下審訊室,胡春江見到了身陷囹圄的金牙大媽。他們進去時,金牙大媽穿着白色的單衣,蓬頭垢面。她的雙手吊在老虎凳上方的木架上,兩隻腳踝上扣着一條沉重的大腳鐐。幾個打手站在一邊抽煙閑談,似乎他們面前躺着的不是一個有生命體征的人,而是一個道具。打手們見方天成帶三個警察進來了,忙把煙扔掉,然後站直了等着方天成訓話。打手們穿的都是黃色的軍褲,白襯衣,外紮腰。方天成沒有對他們訓話,而是擡頭看着後牆上挂着的一架骷髅頭标本,邊看邊思索什麼。這裡為啥挂一架這麼恐怖的骷髅頭标本,隻有方天成心裡最清楚。當年他在北京參加反對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愛國運動時,被北洋軍閥的軍警抓捕,他被關在監獄裡,關押他的房間裡就有一幅這樣的骷髅頭畫。當年被抓來的青年學生,看守讓每個人夜深人靜時,站在牢房裡靜看兩個小時牆上的骷髅頭畫像,好多女青年看不到半個小時就吓瘋了,也有不少男青年也看成了神經錯亂。方天成當年看完骷髅頭畫像後,每天晚上睡覺前,大腦都會浮現骷髅頭圖像。據說,這骷髅頭畫像夜深人靜時看久了,能看出很多表情,有狂笑、大哭、痛苦、呻吟和猙獰。由于骷髅頭畫像能起到精神摧殘的作用,方天成當上情報處長後,就弄了一架真的骷髅頭标本挂在審訊室裡。當然,這樣一個标本,對共産黨的老牌特工洪霞來說,一點作用也沒有。

方天成戴了一雙白色的手套,看着那架恐怖的标本,他慢慢地把手套取了下來,然後扭過身來問打手們:“她還不說話?”打手們搖搖頭說:“不說,打死也不說。”方天成點點頭說:“佩服,佩服,這是我從業以來,遇到的第一個意志如此堅強的人,而且還是個女人。從她身上,我明白了共産黨在中國目前條件下能生存的真谛。都說共産黨在如此剿殺下能生存是個天大的謎,我認為,如果有謎的話,這謎底就在這種共産黨人身上,那就是他們的信仰和意志!”他說完轉過身,看着胡春江他們問:“你們警察局遇到過這種人沒有?”胡春江、項世成和葉自文三人同時搖了搖頭。方天成狡猾地一笑說:“這說明你們警察局一直沒有抓到共黨的大魚!”

審訊室門口靠牆根有一排白色的木質連椅。方天成對他們三人說:“坐下吧。”他們三人坐了下來。這時,胡春江環視了這間審訊室,室内各種刑具齊全。除金牙大媽半躺着的老虎凳外,還有電椅、吊環架、鐵釘座椅、夾闆和火爐子等,與警察局看守所裡的差不多。金牙大媽躺在那裡,好像是處于昏迷狀态。

方天成坐在他們三人對面,點了一支煙,煙霧迅速彌漫在室内,輕輕飄揚。方天成對他們說:“之所以讓你們三位審訊專家來,是想讓你們給這位女共産黨會會診。快三天了,她一句話也不說,一口飯也不吃,再怎麼用刑也不叫一聲,基本是一具死屍。師偉組長和我都猜想,她出現在咱們滿洲裡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要護送什麼重要人物過境,另一種可能是要接什麼重要人物入境到内地去。因此判斷,這次過來不可能是她一個人。可惜這兩天在火車站沒有查到一位共産黨的可疑人員。你們三位說,怎麼能讓她開口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