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第2頁)

方天成坐在他們三人對面,點了一支煙,煙霧迅速彌漫在室内,輕輕飄揚。方天成對他們說:“之所以讓你們三位審訊專家來,是想讓你們給這位女共産黨會會診。快三天了,她一句話也不說,一口飯也不吃,再怎麼用刑也不叫一聲,基本是一具死屍。師偉組長和我都猜想,她出現在咱們滿洲裡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要護送什麼重要人物過境,另一種可能是要接什麼重要人物入境到内地去。因此判斷,這次過來不可能是她一個人。可惜這兩天在火車站沒有查到一位共産黨的可疑人員。你們三位說,怎麼能讓她開口說話呢?”

胡春江問方天成:“她叫什麼名字?”方天成說:“師偉組長說她叫洪霞,是共産黨中央保衛機關的頭兒。”胡春江聽罷,點了點頭。

葉自文接着話茬說:“這個女共産黨官職再大,本事再高,她現在這個樣子,已是一個無用之人。我認為不必再審問,拉出去槍決算了。”

方天成想了一下說:“槍決是早晚的事兒,隻是抓到這樣一個大魚,結果是零口供,我不甘心,師組長更不甘心。我想發揮你們三個人的聰明才智,看能不能讓她開口,如果她開口,搞不好我們這兒能破獲一個驚天大案。目前,軍閥割據已經基本結束,我們奉系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黃河以北的大半個中國都是我們張大帥的天下。下一步大帥還要打到南方去,統一全中國。大帥沒有把蔣介石放在眼裡,但共産黨在大帥心中成了大患。這個時候,我們不破獲幾個驚天大案,不把共産黨地下組織徹底打垮,我們怎對得起張大帥?因此,我們要從這個女共産黨身上入手,生盡一切辦法讓她開口,說出她這次來的任務,交代出來滿洲裡地下黨組織的情況,以備我們一網打盡。如果現在把她一槍斃了,我們就達不到這個目的了。”

項世成自言自語地說:“那怎麼讓這個女共産黨開口呢?”

方天成用異樣的目光看着胡春江的眼睛,問:“胡局助,你有什麼好的辦法嗎?”

胡春江一直坐在那裡看金牙大媽睡覺。由于她的上衣破爛,平平的小肚子露了出來。她的腰間,有幾個黑色的烙印,那一定是打手們用燒紅的烙鐵烙的,胡春江不忍看,因為他的心在劇烈地疼痛。花白的頭發亂亂地蓋着她的臉,她的臉很髒,而且有幾處傷疤。她的嘴唇明顯是腫了。傳言她的牙齒被徹底打落,現在看來是真的。這時,胡春江腦海裡浮現出,金牙大媽在武漢給他上的第一課,就是講的對黨忠誠,永不叛黨,要經受住嚴峻的生死考驗,要忍受天下所有的酷刑,要時時刻刻為黨的利益而犧牲。她說到做到,金牙大媽是真正的共産主義戰士,是女中丈夫。她這一生,經曆了三次牢獄,前兩次因她不開口說話,不承認自己是共産黨,經組織多方營救而獲釋。而這一次,她落到了東北王張作霖的手裡,她絕對是難以獲釋了。想到這兒,胡春江仇恨的火焰在胸中燃燒。然而,燃燒歸燃燒,但表面上必須表現得冷若冰霜。

方天成莫名地問胡春江:“胡局助,想什麼呢?”胡春江忙回答說:“我啥也沒想。”方天成笑笑說:“我從你的眼神裡看到了殺氣。我們這四個人當中,唯獨你是從日本留學歸來的,唯獨你是在日本學過刑事專業和情報業務的。我看,讓這個女共産黨開口的任務就交給你吧!”

胡春江眼睛裡确實有兇光,這兇光就是因為對敵人的痛恨。他盯着方天成,冷笑了兩聲,說:“方處長,你高看我了,我在日本學那點東西都是一些皮毛,多是紙上談兵。回國後又沒有機會實踐,真正有經驗的是我們項科長和葉隊長,他倆對付共産黨還是有一套辦法的。”

胡春江說完,扭頭看着項世成和葉自文,葉自文笑一下沒說話。項世成說:“方處長,我認為,你們東北軍沒辦法對付的人,交給我們警察局,我們更是束手無策。你剛才那一席話,更是讓我們無地自容。你抓到一個共産黨,能站到張大帥的高度看問題,能與國家上層的權力鬥争聯系在一起,真是站得高,看得遠。而我們每抓到一個人,就視為一個案件,隻為完成任務,隻為早日結案,早日移交。我們警察雖然是國家的工具,是執政的機器,但不是權力的工具,更不是黨派的機器。你算算,自辛亥革命以後,天上換了多少個太陽,不管是孫中山、袁世凱,還是黎元洪、張勳、馮國璋、徐世昌、曹锟、段祺瑞等,太陽朝升夕下,我們警察局職能永遠不變,隻為國家效力,不為争權而謀,不管抓到什麼人,都按程序辦事。因此,我認為,方處長你們是軍隊,是國家的柱石,是執行國家高級政治決策的戰鬥集團,是特殊的團體,您也有特殊的手段,我看您也别為難我們,您還是按您的思路去審這位女共産黨吧,一旦她松口,真的就是驚天大案,搞不好張大帥還會發來電報祝賀。這樣,一個普通的案件就會變成政治事件,就會與國家的命運聯系在一起,對鞏固東北軍的國家地位,有極大的好處。”

胡春江真的沒有想到平時言語極少的項世成,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有政治水準的話,他很明了地又把難題踢回給方天成。看來,胡春江小看他了。

方天成哈哈一笑,說:“不少人都說,你們警察局的人個個都是人物,今天我算領教了。項科長不但是對付共黨分子的老手,我看也是對付警察嫡系以外任何組織的老手啊!為何羅高明常年坐在這個警察局座的交椅上穩如泰山,主要就是有你們幾個得力幹将啊!”

項世成如槍口一樣的眼睛滾動一下,說:“我說的都是大實話,隻代表我個人意見,不代表胡局助和葉隊長的意見。”他說着扭頭看一下胡春江,說:“你也談談看法吧。”

胡春江聽到項世成點他的将,忙收回目光,說道:“我既贊同方處長的分析,也支持項科長的說法。我認為,如果方處長想從這位女共産黨口中得到點什麼,那就不能急于求成,太急了,欲速則不達。一味地用手段,沒用。刑罰對于這樣有意志、有信仰的人,就好比向沙漠灑水,徒勞無益。我個人認為,要從攻心攻腦入手,緩中取利,柔中瓦解,以軟克剛,慢中取勝。前些時項科長破獲的螞蚱一案,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剛開始一味地用酷刑,他隻承認自己是共産黨,再往下挖,不是怎麼也挖不動嗎?後來把方法一變,以軟促硬,攻心攻腦,他不是招了嗎?他一招,把滿洲裡共黨的地下組織吓得不是四處逃竄了嗎?我看,還是軟的效果好!”胡春江這樣講,用的是緩兵之計,他想先把金牙大媽從苦難中解救出來,否則,敵人這樣對她一直用刑,非把她折磨死不可。

方天成說:“那好,一會兒把她弄醒,你來用軟的方法試一試怎樣?”

胡春江想了想說:“那你用什麼方法讓她醒呢?”

方天成說:“方法很多,老虎凳、火烙鐵、竹簽……任何一樣刑具都能把她弄醒。”

胡春江笑笑說:“那你還是在用硬的嘛。”

葉自文說:“這個女人不吃硬,我看就交給胡科長用軟手法審審試試,行了,皆大歡喜;不行,拉出去斃了算了。”葉自文說得很輕松,但胡春江聽起來字字如子彈,打中他的心窩。

胡春江對葉自文說:“葉隊長,我看你是專家,你審吧。”

葉自文搖搖頭說:“我們的手段你還不知道?都是打打殺殺,讓我去做感化工作,沒那個耐性。”

項世成說:“胡局助是偵破我們警察局内部共黨分子的,自然有些手段,他讓這個女人開口,應該問題不大。”

他們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引起了胡春江的警惕。他冒着危險要試的原因,是他要與金牙大媽好好交流一下,他要告訴金牙大媽“春雷”行動内容,讓大媽知道,黨組織正在營救她。

這地下室的屋頂上有一個圓形通風窗口,有一絲陽光不知怎麼照了進來,正好照在金牙大媽的身上。有一隻壁虎從窗口爬了進來,好奇地看着這下邊的一切。這種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感覺,令人無比着急抓狂……胡春江感到自己已經血脈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