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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一個大個子打手問胡春江:“怎麼讓她醒醒呢?”

胡春江站起來,雙手插進褲兜裡,圍着金牙大媽走了一圈兒。他問大個子打手:“她睡了多長時間了?”大個子打手說:“後半夜審她時老虎凳墊了五塊磚,她一聲沒叫,就昏了過去,一直到現在。”

胡春江心裡隐隐作痛,就像心髒病發作一樣,悶悶的。金牙大媽滿身是傷,臉上沒有血色,如灰土一樣。花白的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像在水裡漂着一樣。胡春江收住腳步,伸頭彎腰看了一下金牙大媽的臉龐。她的嘴腫得如紫色的茄子,閃着亮光。她的雙眼似睜非睜,眼睛周圍全是青色,像兩隻蝴蝶,也像熊貓的眼睛,兩隻耳朵粘了厚厚的血塊,硬硬地貼在耳下。胡春江看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對打手們說:“用涼水把她澆醒吧。”

審訊室一角有一口泥瓦缸,裡面存了一缸子涼水。一個滿臉青胡楂的打手趕忙取了一桶水,提到金牙大媽身邊,正準備猛澆下去,隻聽胡春江說:“慢,給我,讓我來。”青胡楂打手立即收住動作,把水桶遞到胡春江手中。方天成、項世成、葉自文似乎是在看節目表演,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幾個打手也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胡春江。哪個打手碰到了木架上的鐵鍊子,發出了清脆的叮當聲。

胡春江沒有把一桶水全澆到金牙大媽身上,而是用雙手,捧出一手窩水,慢慢地灑在她的臉上。灑第一手窩水,金牙大媽沒有一點反應,她還是那樣泰然自若地靜靜睡着,像金字塔一樣,任你怎樣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他又向她臉上灑了第二手窩水,她還是不動,就像地上一塊巨石遇到雨天,無論是大雨還是狂風,同樣沒有反應。這時站在胡春江身後的那個青胡楂打手大聲地說:“讓我用水澆吧,一澆準醒!”另一個打手說:“讓我用烙鐵烙吧,我不信她不疼。”胡春江看一下方天成,輕輕地說:“如果我們的目的隻是讓她醒來,那就随你們的便。可是,我們讓她醒來幹什麼呢?是讓她招供,讓她站在我們這一邊,成為我們的朋友,為國家所用。我們動刑讓她醒來,能達到這樣的目的嗎?”

一席話,說得打手們無言了。是啊,方天成他們已經把酷刑用遍,也沒有讓她開口,胡春江這樣一說,他們都無話說了。這時方天成對打手們說:“從現在起,你們都聽胡警官的,沒有胡警官的同意,不準擅自用刑,違者處治!”

聽了方天成這樣的話,胡春江心裡略略地松了一口氣。他的第一個目的達到了,這個目的就是保護好金牙大媽,不再讓敵人摧殘她。

胡春江不再向她臉上灑水,而是慢慢地給她松綁。金牙大媽是半躺在老虎凳上,胳膊在上邊吊住,雙腿都是用麻繩交叉捆綁着。胡春江把她松開,她的雙手瞬間落了下來,她那腫得如茄子一樣的手掌慢慢有了血色。胡春江把她拉起來,用力抱住她,把她身子放平了。這時,金牙大媽突然長出一口氣,然後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醒了!”胡春江說。

幾個打手圍過去,伸着頭看。金牙大媽咳嗽不止。

方天成站起來,把軍帽摘下來,挂在牆上,然後轉過身來,雙手叉着腰,看胡春江往下怎麼弄。項世成那獵鷹一樣的眼,來回地飛轉着,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葉自文用右手無名指在反複地挖鼻孔,把鼻孔擠壓得變了形。胡春江把金牙大媽的身子放直後,他突然感到,他面前的這些人,真的是在考驗他,看他這個抓警察局内部共産黨的警務科長,怎樣審訊眼前這個女共産黨。胡春江顧不上這些,敵人懷疑他也好,考驗他也罷,他此時一定要把金牙大媽喚醒,并把黨組織營救她的信息告訴她,讓她知道“春雷”行動的主要内容。

金牙大媽睜開眼的一瞬間,她看到胡春江身穿制服站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睛閃了一下,發出穿心的亮光,這種亮光照亮了胡春江的心田,并給予他無窮的力量。金牙大媽很吃力地動了一下身子,但整個身體姿勢沒有什麼變化。她頭擡了一下,面帶艱難的笑容。胡春江把頭伸過去,用複雜的眼神看着她,說:“我是警察局的胡春江,看到您受這種罪我很心疼,我想救您出去。怎麼救您呢,我要與您溝通,您一定要配合,隻有這樣,您才能獲得自由。”金牙大媽不說話,閉一下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胡春江繼續說:“那您得先吃飯,把飯吃了,其他事以後再說。”這時項世成和葉自文走了過來,站在胡春江背後看着金牙大媽。胡春江繼續對她說:“這兩位是警察局的警官,他們都願意與您合作。”

金牙大媽擡起胳膊,向胡春江招了招手,她似乎想說話,但因嘴腫得厲害,她說不出來。胡春江忙把耳朵貼到她面前,隻聽她有氣無力地說:“先讓我吃飯吧。”胡春江一聽忙直起腰,扭頭看一看那邊坐着吸煙的方天成,說:“她終于不絕食了,給她準備飯吧。”方天成向青胡楂打手看一眼說:“你去準備一碗稀飯來!”

胡春江走過來,對方天成耳語道:“方處長,如果想讓她開口說話,我想得分三步走:一是先讓她吃飯,現在看來第一步是沒問題的。二是要給她療傷,隻有療傷,才能感化她。這是關鍵的一步。三是給她換個環境好一點監号,環境好一些,夥食标準要高一點。在這三步棋完成的基礎上,我們再對她說服教育,我想她會考慮與我們合作的。”方天成聽罷,點點頭,說:“下一步就照你說的辦!”他擡頭看着項世成、葉自文,說:“走,咱們到辦公室去,這兒由胡局助繼續溝通!”

方天成說完,拉開大鐵門走了,項世成和葉自文跟着走了。幾個打手站在那裡無所事事地看着金牙大媽。一會兒,青胡楂打手端進來一小碗白米粥。胡春江接過來,走到金牙大媽跟前,說:“喝點粥吧,喝完粥我讓軍醫來給你看看病。”

金牙大媽掙紮着坐了起來,她向胡春江微笑一下,接過粥,然後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喝。胡春江坐在金牙大媽跟前,雙臂抱在胸前,他把右手放到左胳膊上,準備用指頭給金牙大媽發暗語。他用餘光看一下幾個打手,他們都坐在連椅上閉目養起神來。金牙大媽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邊喝粥邊看着他的右手指頭。胡春江表情平靜地給金牙大媽發暗語。這種手指暗語,是黨内情報系統專用的暗語,這手指暗語還是金牙大媽教給他的。這會兒他發的内容是:

敵人要對您下毒手,黨組織決定營救您。計劃在他們動手的路上強行營救,望您心中有數。這幾天要多吃飯,配合治病療傷。您要佯裝同意與我合作,以便保養好身體,配合營救行動。

胡春江用右手指頭發完暗語,金牙大媽的米粥喝完了。她沒有馬上把小碗放下,而是悄悄地用右手指頭給胡春江發暗語。内容是:

我是共産主義的忠誠戰士,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你的任務是把中央領導安全護送出境,把每一位黨代表安全護送出境。你向組織反映,千萬不要管我,更不能因為營救我而影響任務的完成。

胡春江已看明白,他忙回複:

請大媽您放心,我們堅決完成任務,但是黨組織已經決定實施營救計劃,希望您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