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牙大媽的單獨監号在走廊盡頭的右邊,門口有士兵把守。胡春江他們三個人走進房間時,金牙大媽正一個人靜悄悄地坐在床邊發呆。她披了一件上衣,髒兮兮的而且松松垮垮。蓬松而又散亂的頭發,在窗口噴射進來的陽光照耀下,如冬日草原上的幹草一樣淩亂。她的臉黃黃的,傷痕爬滿了她的雙頰,嘴唇厚厚的,發紫。一條重重的腳鐐在地面上盤着,像一條大花紋的蟒蛇卧在她面前。她看上去像個生命垂危的老人。隻有她那一雙眼睛,還閃着火花,炯炯有神。
這間不大不小的監号,髒亂而有異味。師偉走到金牙大媽面前,把頭伸過去,像一匹馬在吃樹葉的姿勢。他的笑容無法形容,遠看似哭,近看是奸笑。他對金牙大媽說道:“我們在上海見過面的,認識。那幾年大革命轟轟烈烈,我們是同事,是朋友。你是我較為尊敬的人,應該說是佩服的人。後來形勢突變,我們各為其主,見面就很少了。聽說後來你官升幾級。現在你被弄到這一步,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是上層的錯。你我都是棋子,誰持棋盤,我們聽誰的。”
金牙大媽把她那雙有神的眼睛閉了閉,把身子扭過去,面壁而坐,不理會師偉。師偉碰了個軟釘子,笑道:“你越不說話,我越崇拜你。你是個女中豪傑,是個大英雄。”師偉說完直起腰,歎道:“可惜啊可惜,可惜這條大鍊子拴住了你,你再怎麼英雄,也無用武之地了!”
胡春江環視了一圈,他看不出來哪裡安裝有監聽設備,他一會兒得把相關情況告訴大媽。
方天成在門口雙手叉腰地站着,像個塑像。看來他不準備說什麼,但大檐帽下的眼睛充滿了敵意。
胡春江走向前,慢慢地彎下腰問金牙大媽:“昨天我給你說的話,想好了嗎?如果你合作,什麼都好說!我希望咱倆好好合作,合作了,前面的路一片光明。”
金牙大媽扭過頭,睜開雙眼,看了胡春江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在她看胡春江的一瞬間,胡春江放在胸前的指頭給她發了暗語,内容是:
房間有竊聽器,切記!
金牙大媽目光平平地沒有反應。胡春江知道,這是金牙大媽的城府。
胡春江笑笑說:“這是我們的師組長,北京派來的督察專員。他能說佩服你、崇拜你,這很不容易,你要識時務而後行。你是知道的,你落到我們手裡,出路隻有一條,那就是配合我們,把棋下活。”
胡春江講這一番話,純粹是無話找話,主要是利用說話期間,給金牙大媽發手語。他這一次發的内容是:黨組織正想辦法讓你住院,在住院期間實施營救行動。
金牙大媽的左手放在床上,她用左手指給胡春江回了兩個字:明白。
方天成對師偉說:“走吧,我們到辦公室喝茶去。”
師偉不情願地看一眼金牙大媽,輕輕地說:“但願你配合好,配合好了,我會救你的!”說完,快速地轉身走了。
這時,正好軍醫背個藥箱來了,他站在走廊一角,見方天成三人出來,忙給他們敬了個禮。胡春江對軍醫說:“認真檢查一下,傷口多用一點消炎藥。”軍醫回答道:“是!”
師偉三個人回到了方天成的辦公室。剛才回來的路上,胡春江揣摩怎樣向他倆提出來讓金牙大媽住院,讓大媽住院,是營救行動的關鍵一步,她住不上院,一切無從談起。
方天成泡上滿屋飄香的烏龍茶,一人分一杯茶水。師偉喝了一口,自言自語地說:“共産黨用的都是人才,一個老娘兒們,能把境界曆練得這麼高,了不起啊!這種意志和境界,我們隊伍裡絕對沒有。”師偉說到這兒,有一些激動。他停了一會兒說:“就是因為他們這種意志堅強的人存在,我們想把共産黨消滅幹淨,那是不可實現的事兒!”方天成不以為然地笑笑說:“共産黨是用了一些硬骨頭人才,但也不全是啊。歸順我們的人,可都是骨頭不硬的人。”
方天成這麼一說,師偉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忙問:“昨天晚上我們培養的那兩個共産黨的反水人員又被槍殺了,你倆應該知道了吧?”方天成和胡春江都說知道了。師偉說:“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共産黨在我們滿洲裡很猖狂,得抓緊讓這個女共産黨開口說話,讓她配合我們,把我們這裡的共産黨地下組織一網打盡。”
方天成歎道:“這裡的共産黨是跟我們較勁呢!來吧,我們東北軍幾萬人馬,怕他們啥呢?”
胡春江正想說出讓金牙大媽住院的要求,這時師偉卻說:“我看這樣,讓這個女共産黨住院治病療傷吧,隻有感化,才能達到目的。”
胡春江萬萬沒有想到,師偉能提出讓金牙大媽住院的建議。胡春江想,難道是他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師偉今天的反常行為,讓胡春江有些震驚和迷茫。他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師偉,沒有馬上表示贊同。他要觀察一下,看看師偉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是不是師偉在試探他,在懷疑他,是不是與方天成一起在演雙簧而考驗他,還是受長春讓共産黨住院案件的影響而采取的新方案?一會兒,胡春江皺了皺眉頭說:“讓她住院可以,但安全問題是大事!”
方天成剛才似乎也抖了一下,好像很吃驚。他沉思了一下,呷了一口茶水,說:“胡局助說得對,安全問題是大事兒。共産黨無孔不入,她住院了肯定會引起共産黨的關注。一旦讓她逃跑,那咱三人不是丢飯碗的問題,恐怕是丢腦袋的問題。”
師偉很強勢地說:“我有把握,沒問題,讓她住到你們司令部醫院,多派些士兵守衛,我讓市政府特務科的弟兄們都去值班,跑不掉的。”
方天成和胡春江相互看了一下,沒有再說啥。師偉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呢?胡春江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