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成似乎不太相信，問：“什麼什麼？誰有本事不讓我活？”
胡春江停了一下說：“天外有天！”
方天成不說話了。他知道，這個時候胡春江說這些話，肯定不是捕風捉影，一定是有背景的，也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沖着他來的。停了一會兒，方天成說：“你來我辦公室吧，我得問個明白。”胡春江說：“我不能去。”方天成問：“為啥？”胡春江說：“我為你是偷偷越境跑回來的，不能公開露面，公開露面一旦遇到警察局的人，我無法解釋。我說個地方，你來吧。”方天成調整一下情緒說：“好吧！你說去哪兒？”胡春江說：“上午十點你到基督教堂來，十點鐘門口有人接你，如果你相信我，請不要帶任何人來；如果你暗中帶保衛人員，那是你對你自己的生命極不負責，我也不會見你！”方天成哈哈一笑說：“你的為人我清楚，正直爽快，我肯定一個人去。”
方天成放下電話，站在那裡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大腦如群蠅飛舞，嗡嗡亂響。有生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接到這樣的電話。他想，如果胡春江騙他的話，那麼胡春江想幹什麼呢？如果胡春江沒騙他的話，那麼是誰在後邊做他的什麼活呢？方天成知道，目前中國世道這麼亂，軍閥勢力多如牛毛，大的方面講分為兩大勢力，蔣介石和張作霖。蔣介石派北伐軍讨伐張作霖，想統一中國。而張作霖組建安國軍抵抗北伐軍，也想統一中國。現在是戰火連天戰役不斷。小的方面講是軍閥割據，各派系是面上和氣，背後打黑槍。另外日、美、法、英、德、蘇又是這麼操心插手中國的事務，都想在中國撈一把。日本表現得最為突出，日本人最怕蔣、張講和統一了中國，妨礙了他們吞并中國的野心，于是他們就出兵山東攻占濟南，名義是保護日本僑民，實則是打亂蔣介石的北伐計劃，阻礙中國統一。這些外國勢力，各方面都需要情報，如今情報機關多多，如雨後春筍，俯拾皆是。而且特務探子，到處亂跑。在這種形勢下，他們做情報活的人，都是走鋼絲，騎火繩，一不小心，生命就會化作烏有。胡春江給他打這個電話，他必須信其有，并且得重視。方天成深知自己生存在旋渦中，其危險度他早已經評估過了，評估的結果是兇多吉少。
亂世時期，意志再堅強的人，一有風吹草動，也會驚慌失措的。
這時，電話又響了。方天成還是猶豫了一下，拿起了電話。是司令部門衛值班人員打來的，值班人員報告說：“日本領事館的張代辦和兩個日本士兵要見您，您看見不見？”方天成想，此時張代辦帶着日本兵來幹什麼？難道與剛才胡春江講的有關？他伸出手腕，看看手表，不到九點鐘。論他現在的心情，他不想見。可張代辦的面子不好回絕，回絕了怕他給自己找麻煩。想了半天，他對門衛值班人員說：“讓他們進來吧。”
方天成的辦公室在三樓，從窗戶就能看到大門口。他放下電話，走到玻璃窗前，往大門口望去，隻見張代辦前邊走，兩個日本衛兵背着長槍在後面跟着。張代辦這樣明目張膽地帶着日本兵來見我是幹什麼呢？方天成見他們三人進了辦公大樓，便破例走出辦公室迎接。方天成很少走出辦公室到門外迎接客人，除非是奉天大帥府來人了，他才出去迎接。
應該說方天成與張代辦關系不錯，方天成處于這個位置，不可能不與日本人打交道，與日本人打交道，他就繞不過張代辦。日本領事館在滿洲裡有很多對外事務，都是張代辦出面辦的。上一次東北軍與日本人火拼搶秘密圖紙事件，留下了很大的後遺症，後來就是張代辦替他擺平的。方天成已有預感，張代辦身後，一定有一張大網支撐着，否則，他不會在滿洲裡這個渾水池裡生存下來。
張代辦上了三樓，兩個日本兵目光木然地留在樓道口站着不動了。
張代辦走進辦公室後，有意把門虛掩着。方天成看他故意不把門關上，知道了他的用意。他倆大聲寒暄之後，方天成給他倒杯茶水。利用倒茶水的機會，張代辦小聲說：“有個情況我得馬上對你講，否則你會很被動和危險的。”
方天成身子抖了一下，端茶杯的手有些不穩。他把身子轉過來往門口看一眼，悄悄地問：“什麼情況？”
張代辦說：“春節過後，張大帥為搶日本人手裡那張秘密圖紙，殺了幾個日本浪人。圖紙是搶走了，可是日本人把這筆賬記在了你方處長的頭上。當然，他們揚言也要找張大帥算賬，至于怎樣算，我還不清楚。但找你算賬，我聽出個眉目，他們想要你和你家人的性命。”
方天成一聽，如轟雷掣電，魂魄皆散。他的手開始微微發抖。難道一會兒胡春江見他也是為這事兒？張代辦說：“我是冒着生命危險來給你報信的，你可要警惕，并且要有對策呀。你和日本人打交道這麼多年了，日本人的手段你是了解的，他們想吃哪塊肉，哪塊肉一定得是他們的。”
方天成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着張代辦，問：“你今天來為何帶着日本兵？”張代辦小聲說：“不是我帶，是人家要跟着我。日本人已經開始不信任我了，那次你們在火車站把圖紙搶走之後，他們認為我替你們東北軍說話了，就開始不信任我。特别是近日，我到哪裡，日本人就以保衛我的安全為由，派兩個士兵跟着。今天我絞盡腦汁，想了個理由來見你。沒有充分的理由，我怎敢見你？”
“啥理由？”他問。
張代辦說：“我說你想與我合作做一筆鋼材生意，來見你是商量合同條款的。他們一聽是經商的，于是就讓來了。”
張代辦說着看看虛掩的門，又說：“我今天來給你說的事兒，你一定要引起重視，切不可不相信，更不能掉以輕心。日本人為了控制咱中國，萬惡的國家機器已經發動起來，并且油門越來越大，他們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方天成感慨地說：“我原以為你是死心塌地為日本人賣命的，沒想到你是個正正經經的中國人。”
張代辦看一下手表，說：“我不能多待了，時間久了會引起日本人懷疑的！記着，啥事情都不是咱的祖傳事業，隻有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是祖上給的。要保護好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就得悟透和看透。一味地為誰賣命，搞不好到頭來真的就把自己和家人的命賣了。”
這一切都是胡春江“精神綁架法”的組成部分，是第一步，是為接下來胡春江“精神綁架”方天成做鋪墊。張代辦下樓後，心裡想，胡春江的“精神綁架法”已經順利地邁出了第一步，而且開局不錯。他心裡輕輕一笑，帶着兩個日本兵走出了哈滿司令部的大門。
方天成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來，脫下軍裝，換上長袍，戴上墨鏡禮帽，坐上情報處的吉普車，向基督教堂趕去。
…………
此時的胡春江已卸了裝，站在基督教堂三樓一間簡易的房子裡，從窗口往下看，教堂大門正好盡收眼底。一輛吉普車直接開到院内，方天成從車上下來。隻見他禮帽長衫，墨鏡懷表，一副商人打扮。他擡頭看看這座雄偉的西方建築，然後往裡邊走來。俄羅斯牧師奧裡羅夫迎了出去，兩個人寒暄一陣，雙雙走了進來。
“精神綁架法”計劃已經啟動，方天成正遊走于設計的套路中，幾分鐘之後，一場吉兇難蔔、神鬼莫測的鬥争就要開始了。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和喘氣聲，胡春江拉開門迎了出去。牧師奧裡羅夫說：“方先生到了。”胡春江雙手抱拳說：“方處長，屋裡請。”方天成也抱拳回敬。牧師奧裡羅夫早已止步，說道：“你們聊吧，我告辭了。”說完，很穩重地微微鞠了一躬，然後下樓了。方天成看着他的背，有神秘難測的感覺。
這是一間黜華崇實的簡易工作室，一張桌子、兩把座椅，一個暖瓶、兩個茶杯。牆上有一幅耶稣造型畫像，對面牆上還有一幅漢字書法作品，内容是“愛神與愛人”。
方天成進來環視了一周，雖然這隻是一間簡易的工作室，但在這種環境中，就會産生一種無形的神聖和神秘。房頂很高，高得讓人害怕。房頂還有壁畫，畫的内容是大眼睛特寫和女人長指甲的造型。這種莫名其妙的壁畫，看久了會讓人産生恐懼感。方天成坐在胡春江對面，胡春江給他倒了一杯開水。方天成笑了笑問：“你獲得啥情報了，值得你出境了又偷渡回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