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第3頁)

方天成進來環視了一周,雖然這隻是一間簡易的工作室,但在這種環境中,就會産生一種無形的神聖和神秘。房頂很高,高得讓人害怕。房頂還有壁畫,畫的内容是大眼睛特寫和女人長指甲的造型。這種莫名其妙的壁畫,看久了會讓人産生恐懼感。方天成坐在胡春江對面,胡春江給他倒了一杯開水。方天成笑了笑問:“你獲得啥情報了,值得你出境了又偷渡回來見我?”

胡春江真切地說:“情況如果不緊急,我也不會回來着急見你。”

方天成急急地說:“說說情況吧。”此時方天成心裡已有了數,剛才張代辦說日本人要找他麻煩,胡春江說的大概也是此事。

胡春江臉上飄過一絲真誠,他說:“我有可靠情報證明,日本人在整你的黑材料,從黑材料的内容和機密等級上看,他們是想把你往死裡整。”

盡管方天成心裡有數,但他還是有些驚恐,問道:“整我的啥材料?”

胡春江說:“說你給共産黨輸送軍事人才,通共!”

方天成一聽站了起來,沉思一會兒,說:“說我别的事兒,還有一點影兒;說我通共,純屬向壁虛構,捕風捉影,這日本人大腦沒毛病吧?”

胡春江點了一根煙,又給方天成讓了一支。胡春江說:“他們想置你于死地,沒有其他理由,隻好說你通共。至于你真通共假通共,他們不管。”胡春江停了一下問:“你是不是有個表弟,前年在草原上為了一個女人殺了人,後來你幫他逃走了?”

方天成坐下,說:“有這回事兒,是我姑家表弟,怎麼了?”

胡春江輕輕地一笑說:“你這個表弟現在是共産黨南方軍隊的人了,日本人認定是你把他送到共産黨軍隊裡的。”方天成一驚,頓時出了一身虛汗。他鎮靜一會兒,吸一口煙自言自語地說:“他參加共産黨?共産黨能要他?他恐怕吃不了共産黨的苦。他參加不參加共産黨,我真的不知道!”胡春江把頭一仰說:“我相信,可是……”

胡春江說到這兒頓了一下。方天成忙問:“可是什麼?”胡春江說:“不知道你什麼事兒得罪了日本人,目前把你往死裡整,我深信你表弟根本沒有參加共産黨組織,日本人隻是捕風捉影給你加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剛才張代辦告訴他是搶秘密圖紙的事兒惹怒了日本人,這時胡春江又這麼一說,他已經确信日本人要置他于死地。此時,他不想把剛才見到張代辦的事兒說出來,現在社會這麼複雜,他不知道胡春江和張代辦是啥關系,還是留一手為好。方天成想想說:“日本人想借刀殺人,沒那麼簡單。僅憑日本人的單方材料說我通共,我想上峰也不會相信的。”

胡春江冷冷一笑,說:“我的大處長,你難道還不清楚這方面的事兒?這兩年我們警察局和你們東北軍,槍斃那麼多共黨分子,哪個不是僅憑他人一句話的指認?何況日本人在整理你的文字材料,你能跑得了?”

方天成聽了這話,心裡如刀刺一樣難受。

胡春江又說:“日本人是設計一個圈套讓你跳進去,而且你已經跳進去了。”

方天成不解地問:“圈套?我已經跳進去了?是什麼圈套呢?”

胡春江目光裡含有一種神秘,似乎也含有玄機,他問:“你了解師偉嗎?”方天成想了想說:“他不是北京軍政府的高級情報人員,現在被委任為督察組組長,他怎麼了?”胡春江說:“你們東北軍的情報系統得升級了,到目前你們還不知道師偉和瞿華瑩的真實身份,這說明你們落伍了。情報機關,不能整天限于打打殺殺、抓抓捕捕上,應該在情報信息的暢通上下功夫。你看我們警察局的警務調查科,從不打人,更不會去抓人,而是一心一意投入到情報信息建設上,給上級和羅局座提供準确無誤的情報信息服務。打人殺人抓人是他們治安和刑事警察的事兒。我們現在在國民黨、共産黨、日本機關、蘇聯機關都有情報網。實話說,你們東北軍我們也有人。我今天給你講的情況,就是我們自己的情報網搜索到的日本絕密情報。”

方天成急不可耐地問:“你剛才說師偉和瞿華瑩的真實身份,他倆有什麼聯系嗎?”胡春江收住笑容,說:“看來你們東北軍的情報系統真的出事了,這麼公開的事情,你們卻不知道,你手下的人都幹什麼呢?”

胡春江把師偉和瞿華瑩的夫妻關系給他講了,同時也把他倆為日本人做事的秘密講給了他。方天成驚愕了,問:“瞿華瑩是師偉的二姨太?他倆還秘密為日本人效力?我真是第一次聽說。”

胡春江說:“因此,你的情報系統失靈了,你成了聾子和瞎子很正常。”方天成歎道:“這些年我們真的隻為抓共産黨而忙碌了,忽視了情報建設。為日本人幹活并不可怕,比如日本領事館的胡春海、張代辦等人,他們都為日本人幹事,但他們的心仍然是中國心。”

默了一會兒,方天成用一種特殊的目光看一下胡春江說:“我知道,你其實也是為日本人幹事的,但我感覺你不是真心為他們效力的!”胡春江搖搖頭說:“警察局上上下下的人,都認為我是日本人的線人,是為日本工作的特務。其實我不會為日本人幹,我隻為錢幹,金錢是我幹事的唯一動力,錢是人獲得尊嚴和獨立的基石。但我說明一點,今天我為你這樣做,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良心。我認為我知道了日本人要對你下手,我不告訴你,我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一句話說得方天成沉默了。

外面響起了滾滾的雷聲。農曆四月,春雷炸響,必有大雨。胡春江和方天成站在窗口往外看,濃雲很低很厚,似乎也很沉,像一方滑落的幕布頃刻間要遮蓋大地這個舞台。火龍在遠處的雲層中亂竄,雷聲響徹天空。一會兒,大雨傾盆壓來,整個城市浮在一片煙雨中……

方天成和這座煙雨城市一樣,心裡沉重得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