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胡春江觀看了一會兒大雨,扭過身來說:“我負責地告訴你,整你黑材料的人是師偉,他讓那個女共産黨員住院,是個圈套,也是師偉設計的,目的就是完成日本人給他下的命令,置你于死地。日本人想置你于死地,還不想自己動手,他們給你虛設一項通共的罪名,讓北京軍政府、讓大帥府對你下手。這樣,他們既達到了目的,又讓别人認為你這事兒與他們日本人無關。他們就是借刀殺人。你說,日本人狡猾不狡猾?”
方天成望着窗外茫茫的滂沱大雨,不明白地問:“師偉這樣做圖的啥?”胡春江說:“他不圖啥,他是在執行日本人的命令。”方天成問:“日本人讓那位女共産黨員住院又是個什麼圈套呢?”
胡春江緊皺眉頭地說:“師偉組織了一批日本浪人,想把女共黨搶走。如果女共黨待在看守所裡,他們知道那裡戒備森嚴,指望幾個日本浪人是搶不走的。于是師偉就提議讓那女共黨住院治病,這樣的話,他們能在治病期間下手搶人。另外,他師偉為啥讓市政府特務科的人在醫院核心部位站崗執勤,而你們東北軍的士兵卻安排在外圍站崗?這些蹊跷事兒是大有文章的,難道你沒有察覺?”
一個閃電飛過,照得方天成臉色直白直白的。緊跟着一個炸雷,震得整個教堂的窗戶嘩嘩亂響。方天成轉過身來,眼睛直直地瞪着問:“他們日本人搶走這個女共黨是啥目的呢?”
胡春江也在看窗外的烏雲,他把目光收回來,說:“這你還看不出來?他們想利用這個女共黨當證人,證明你通共,從而把你往死裡弄。”
方天成一聽急了,說道:“這能挨得上嗎?再說,這位女共産黨也不是個傻子,日本人讓她證明我通共她就證明了?”胡春江說:“日本人有辦法讓她開口的,就是這位女共黨不做證,日本人也會以她的名義弄假證言的。”方天成歎道:“為了達到整我的目的,日本人和師偉沒有少費心機呀!”
胡春江又擡頭看着窗外沉沉的烏雲,問道:“方處長,你做啥事了讓日本人恨你恨成這個樣子?”
方天成雙眉緊鎖,痛苦的表情飛過他的面孔。他好像狠下決心地說:“一言難盡啊!”于是,他把大帥府命令他們搶奪日本人秘密圖紙的事兒說了。胡春江知道剛才張代辦給他講了,因他搶秘密圖紙日本人記仇複仇的事兒。胡春江深沉地說:“終于找到原因了。那次你指揮殺了不少日本浪人,又把他們的秘密圖紙搶走,他們認為你傷害的不是日本某個人,而是日本的國家利益,他們往死裡整你,也就理所當然了。瓦罐不離井上破,将軍難免陣前亡。你長期擔任情報處長職務,難免造成這種局面呀。”
胡春江又說:“張大帥雖然不吃日本人那一套,但他從心眼裡還是怕日本人的。在日本登陸青島這一重大事件上,他和蔣總司令一樣,做了不抵抗的選擇。”
方天成想了想問:“胡局助,我知道你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你背後有了不起的關系網。你為國家效力也好,為日本人工作也罷,包括你是否為共産黨提供方便,我都不過問,我隻問你兩句話:一、你為啥要幫我?二、你今天上午說這一切,用什麼證明是真的,讓我怎麼相信你?”
雨下得小了,滿院的積水冒着白泡兒。遠方的草原上空,出現了淺淺紅雲,這是草原大雨過後常見的氣象。胡春江看着方天成的眼睛很久,看得他心裡直發慌。胡春江慢慢地說:“你的法,沒有底線,為了達到目的,往往都是用的極端手段。那麼,用什麼辦法躲過這一難呢?他現在心裡很亂,想不出對策。
“胡局助,我想聽聽您的意見,說說看?”方天成說。
胡春江慢條斯理地說:“據我分析,日本上層對整個東北軍都恨之入骨。因為他們要統治東北,那麼東北軍就成了他們的絆腳石。張大帥目前又是北京說了算的人物,小事不與日本人計較;大事,特别是牽扯到主權和領土的問題他确實不全買日本人的賬,這使日本人很頭疼。有情報稱,剛就任的日本天皇昭和,因為張大帥處處不配合日本人而睡不着覺。昭和這個新天皇,骨頭裡都充滿了戰鬥性。我估計,他早晚會對東北軍和張大帥下手的。你的問題,在咱中國不是問題;而在日本,就成了大問題,你也和張大帥一樣,恐怕已列入日本軍國主義暗殺的黑名單裡,逃是逃不掉的,躲也是躲不過的,硬拼也是會家破人亡的。其實,你是位英雄,然而,現在國家和兩個政府都腐敗無能,誰又能保護我們的英雄呢?沒有别的辦法,隻有靠我們自己保護自己了。”
“那怎麼辦呢?”他不安地問。
胡春江故意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他知道他的“精神綁架法”已發力,并且已經起到了催眠的作用。如果現在他倆的關系比作一架天平的話,那麼這座天平的砝碼已經開始向胡春江這邊傾斜。一會兒胡春江說:“咱倆都再思考思考,今天晚上八點鐘還在這兒見面,間不容發,事不宜遲,日本人行動快,咱們得馬上拿定主意。猶豫不決,必然壞事。我隻提醒你一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方天成聽罷,心裡如大錘夯的一樣,悶疼悶疼的。胡春江已經揆情度理地感覺到,自己的“精神綁架法”已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方天成自言自語地說:“是啊,萬物盛而衰,樂極則生悲啊!”
中午的時候,天空雲開霧散,太陽出來了,照得整個城市明亮而秀麗。方天成走的時候,胡春江對他說:“今晚上來前,你把你的家人轉移一下,不要住在家裡了,要以防萬一。另外,晚上來不要再帶車來了,要一個人來。現在的情況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手下的人、身邊的人都得防備!我們做情報工作的,懷疑一切是最基本的法則。”
方天成對胡春江點了點頭說:“明白了!”說完下樓走了。
此時,方天成已有了不系之舟之感,孤獨又可憐。他沒有回到司令部情報處辦公室,而是讓吉普車把他送回家。他家在司令部後邊一個小院裡,妻子帶着兩個孩子生活。兒子十三歲,女兒八歲。他回到家裡,沒有把實際情況告訴妻子,而是對妻子說,吃完午飯他要把她和兩個孩子送到牧場住幾天,那裡風和日麗,是春天的好去處。兩個孩子一聽很高興,都跳了起來。妻子有些顧慮地問:“沒是沒非的,去草原幹嗎?”方天成的臉上浮現一層難以捉摸的表情,說:“春天馬上就要過去了,老待在家裡對身體不好,對孩子的發育也不好。”妻子問:“孩子上學堂怎麼辦?”方天成說:“請兩天假吧,正好也能讓孩子們歇歇。”妻子一聽,不再說什麼。
方天成默默地吃了午飯,派人把妻子和孩子悄悄地送到緊鄰邊境線的牧場裡,那裡是東北軍的軍馬場,他的親信在那裡當場長,把家人放到那兒,放心,安全!
下午,方天成來到辦公室,他剛走到一樓樓梯口,擡頭一看,隻見趙哲鴻參謀在等他。趙參謀是機要參謀,平時他與趙參謀接觸很多。但在軍隊内部,機要和情報是兩碼子事,機要主要業務是翻譯電文和保存機要檔案,傳輸機要文件。情報是目前特殊時期派生出的機構,主要業務是搜索各方面信息,偵破政治案件,說白了以抓獲共産黨員為主要業務。這與張大帥參與治理地方事務有關。純軍事的司令部,隻有機要機關沒有情報機關,而東北軍,代辦地方事務,掌管地方政權,替代司法機構專政,因此才有情報機關。設有看守所的軍隊也很少,而東北軍在不少大城市,都設有看守所。蔣總司令、汪主席和張大帥與共産黨翻臉後,他們設的看守所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不管張大帥聽不聽蔣介石和汪精衛的,在反對共産黨這一立場上,他們都是高度一緻的。
趙參謀見他走過來,向他笑笑說:“方處長,我找你有事。”方天成這會兒可以說是驚弓之鳥,趙參謀一說有事找他,他的心就大跳起來。
趙哲鴻參謀跟方天成來到辦公室。這時,電話鈴響了。方天成想到胡春江上午說他的電話被人監聽了,他望着電話猶豫了一下,但他還是接聽了。是日本駐滿洲裡領事館翻譯胡春海打過來的。一聽是日本領事館的電話,他的心裡如吃了半斤雪塊,涼透了。隻聽胡春海說:“方處長,今晚上領事館領事想請你吃飯,希望你賞光。”方天成一聽,心裡抖了幾下,他馬上意識到日本人真的要動手了,這頓飯肯定是鴻門宴,他們要在飯局上攤牌。他有意地看了一下趙參謀,趙參謀在看他書架裡的書籍。方天成此時沒有理由拒絕這位翻譯官的邀請,不去是不行的,他說:“晚上在哪裡?我過去。”胡春海說:“就在日本領事館内部餐廳,五點鐘你過來吧。”說完,對方挂了電話。這時方天成開始往最壞處想了,他想,今晚去赴宴,有可能就回不來了。想到這兒,他的臉色慘白。
趙參謀從書櫃前走過來,下意識地看一下門口。他小聲對方天成說:“方處長,你平時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裡,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有一件事情,我想不對你講對不起你。”
方天成擡起頭,問:“趙參謀,是什麼事情啊?”
趙哲鴻沉思一下說:“這兩天我們機要室截獲日本人兩封無線電報,電報内容涉及你的事情,我感到這裡邊有鬼,于是就趕過來給你通報一下,你心裡得有個數,得早日有應對的措施。”方天成一聽,他知道了,胡春江上午沒有對他說假話。他确信,趙參謀說的也一定是日本人對他下手的事兒。
他假裝平靜地問趙哲鴻:“是什麼内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