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裝平靜地問趙哲鴻：“是什麼内容呢？”
趙哲鴻小聲說：“日本人要對你下毒手。他們在搜集你通共的情報，然後嫁禍于你，讓你有口難開。我隻能給你講這麼多，再細的不能講了。你得馬上有對策，不然，日本人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方處長，你什麼事惹着日本人了？至于他們對你下毒手嗎？”
方天成此時不想多說什麼，他的心很亂，情緒也很低落。他喃喃地說：“我過去做的事都是職責所在，公事公辦，而日本人卻把仇恨記在我的身上。”趙哲鴻說：“日本人恨咱中國人，更恨與他們作對的人，你一定要有所提防。”方天成感激涕零地說：“謝謝你趙參謀，我平時沒有為你做過什麼事情，你卻在關鍵時候想着我，給我提供信息，太謝謝你了。我心裡有數了，我會應對的。”
趙哲鴻說：“方處長，這都是你平時為人做事留後路的結果。你平時做事對事嚴，對人寬，大家都說你是一個有情義的人，有情義的人到關鍵時刻就會有人默默地幫助你。如果沒情義了，一旦遇到大事情，大家定會落井下石。你說對嗎方處長？”方天成說：“趙參謀說得很對，謝謝你對我的認可和肯定。”
其實，這個趙哲鴻不是别人，就是東北軍地下黨組織負責人月亮。他這樣做，也是胡春江導演的“精神綁架法”的一個組成部分。
趙哲鴻走後，方天成一屁股坐在辦公桌前不動了。他在反思，他的情報系統在日本人内部也有網絡，為啥這一次沒有任何顯示呢？前不久，他在奉天的日本内線給他提供了這樣的消息，說日本人在打張大帥的主意，日本人占領東北，登陸青島，攻擊濟南，他們認為張大帥是最大的絆腳石。日本人拟定讓蔣介石向日本政府謝罪，拟定對張大帥誅之。當他獲得這樣的情報時，他不相信，他認為日本人醞釀這兩項事情，都是天方夜譚。張大帥對日本人有抗，也有親，再說張大帥大權在握，想誅之，可能嗎？他沒有把這情報放在心上，也沒有把這一情況往上報告。日本人好聲東擊西，真真假假，往往是傳出來的情報是假的，真的傳不出來。他方天成在日本人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在抓到女共産黨員洪霞以後，他和師偉悄悄商定，利用“假槍決令”，采取聲東擊西方法，來試探滿洲裡共産黨地下組織的反應，結果沒有見什麼激烈的反應，共黨隻是處死了師偉精心培養的兩名叛徒。方天成想，如果奉天情報網提供的情報是真實的話，那麼日本人陷害他，并置他于死地也就正常了。蔣介石目前是中國的領袖，張大帥是中國北洋政府的軍政大王，也是安國軍的大王，是中國草木知威的人物，日本人都敢向這些領袖級的人物下手，他方天成算什麼人物呢？在日本人眼裡，他應該如螞蟻大小。日本人的手段方天成是很了解的，他們一旦痛恨誰，盯上誰，那就恨不得抽筋剝皮，挫骨揚灰……此時，方天成真的有點害怕了。
晚上，方天成因為到日本領事館赴宴，到八點多才趕到基督教堂。其實，胡春江已經知道他去了日本領事館赴宴，這是母親杜雲英導演的一出好戲。中午吃飯時，母親派交通員來教堂見胡春江，交通員給他交代了兩件事情，一件是晚上田家彬要派人化裝成日本人進到方天成家裡搜查，目的是要讓方天成知道，日本人動手了。這，這樣既能洗淨了你的身子，又能讓日本人有口難言。”
方天成眼睛一亮，問：“讓共産黨做文章，怎麼做？”
胡春江邊思考邊說：“據我所知，日本人和師偉他們要搶走這個女共黨，而共産黨和蘇聯人也要搶這個女共産黨。他們都要搶人。問題是，日本人和師偉搶走女共黨是要置你于死地，從而達到他們報仇的目的。而共産黨和蘇聯人搶走是真正為了搶人。如果讓共産黨和蘇聯人搶了，日本人和師偉的陰謀不是破産了嗎？陰謀一破産，他們想陷害你通共的計劃不是就落空了嗎？他們的計劃一旦落空，你不是安全了嗎？你不是有回旋的餘地了嗎？”
方天成用獨特的眼神看着胡春江不說話。胡春江也用犀利的目光看着他說：“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于錯誤地堅持不應該堅持的東西，輕易地放棄不應該放棄的東西。”
方天成又看了一會兒胡春江問：“你不會是共産黨吧？”
胡春江随意笑笑，似乎很蔑視方天成，說：“現在事情已經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了，你問這個重要嗎？有人說我是日本的探子，有人說我是汪主席的線人，也有人說我是蔣總司令的幹将，還有人說我是張大帥派來的特使，當然也有人說我是共産黨的卧底。我聽到這一切，都是一笑了之。我不管别人說我是誰的人，我隻管幹活。一對得起國家和民族，二對得起良心和朋友，三對得起自己和家人！你我狗吠非主，各自為人。我從昨天下午獲得情報後，昨天晚上從蘇聯那邊化裝偷渡回來見你，到今天晚上給你出主意、想辦法，我自認對得起良心和朋友了。其實，平時你對我也不是那麼好，師偉對我也不是那麼壞，可我為何偏偏要幫助你呢？不是我愛管閑事，我認為主要是我的良心在指使我要這樣做，因為你是在為中國人做事，我必須幫助你。而師偉他們，明地裡為國家，暗地裡為日本做事，我絕不能和他站在一條線上。現在咱們全中國人，提起日本人，誰沒有切膚之痛呢？今天我幫助你這件事情，我自認為不僅僅是在幫助你，而是在為民族解放而努力，用中國人的一分力量在與日本人鬥争。”
方天成忙說：“真的感謝你，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管你是哪個線上的人，我看現在咱倆就是一個線上的人。你夠朋友，是響當當的中國人。”
胡春江說：“方處長，你想，在緊急關頭，中國人不幫助中國人，還是中國人嗎？我潛伏回來，我們局座還不知道呢，他如果知道了，還不處分我？但我不後悔，如果這次能幫助你脫險，開除我也值！”
方天成伸出大拇指，有力地說：“您洞見肺腑，是真正的男子漢！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聽你的！你說，怎樣讓共産黨來搶人呢？”
胡春江說：“不管他們怎樣搶人，你隻做兩件事，一是讓你的人不要開槍傷着共産黨的人。二是你今晚要命令看守，把女共産黨的手铐腳鐐打開，便于他們行動。”
方天成說：“我用什麼理由讓看守打開刑具呢？”
胡春江說：“這個你自有辦法。”方天成又想了想說：“我們怎麼認定是共産黨來搶人呢？”
胡春江想了想說：“為了讓市政府派去的人和師偉的人不抵抗或少抵抗，共産黨方面會打扮成日本浪人進醫院搶人。”
方天成似乎不再躊躇，他痛下決心說：“好吧，打開刑具是我的事兒，搶人是他共産黨的事兒！”
胡春江說：“那好，現在是九點四十分，時間定在後半夜三點。你去安排，我這邊通知線人，讓共産黨方面做好準備。沒時間了，我們得抓緊！”方天成問：“你與共産黨方面有聯系？”胡春江笑笑說：“我們搞情報工作的人，哪方面的人沒聯系呢？說實話，你沒聯系過共産黨戰線上的人？”方天成堅定地說：“沒有，從來沒有！”胡春江神秘地說：“據我所知，您那個表弟真的是在共産黨隊伍幹，而且還是個小軍官。”方天成歎口氣說：“我那個不安分的表弟逃走以後，我真不知道他跑到共産黨那邊去了。這個混蛋家夥，跑過去幹什麼？授人以柄，讓我險遭算計。”胡春江望着頭頂的燈泡，自言自語地說：“你那個表弟如果真的在共産黨隊伍裡是福氣呀！”
“福氣？”方天成說，“沒有這個表弟，日本人能用這個借口整治我？”
胡春江搖了搖頭說：“你錯了。沒有這個借口，還有别的借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現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避其矛盾，渡過難關，保存實力，尋機雪恨！我說的福氣是你表弟有福氣。我聽說共産黨隊伍是個大熔爐，再有前科的人，一旦加入人家的隊伍，都能滌瑕蕩穢，除污而清，都能煉成鋼！”
“但願如此吧！”方天成說。
其實方天成的表弟是不是共産黨，胡春江心裡真沒有數。他隻是利用這個道聽途說的信息控制方天成罷了。憑胡春江的感覺，方天成的表弟不可能在紅軍隊伍裡。
教堂突然停電了，室内黑了。安靜了一會兒，胡春江對方天成說：“你回去準備吧，我也得走了。”方天成說：“你的大恩大德，日後定謝！”說完，他開門走了。
方天成下樓時，聽見牧師在樓上輕輕地禱告，他用漢語說道：“既然無處可躲，不如淡然。既然無處可逃，不如喜悅。既然沒有淨土，不如心靜。既然沒有尊嚴，不如去争取……”
潔淨的月光下，大地一片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