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八個黑衣男人用擔架把形容枯槁的金牙大媽護送過了中蘇邊境線，後面跟着胡春江和張代辦。過了邊境，他們看見有一輛馬車停在路邊，一個車夫、兩名蘇聯紅軍戰士在等候他們。張代辦和蘇聯方面交接完畢，護送金牙大媽的八個黑衣男人留下來兩名繼續護送，其他的人跟胡春江和張代辦一起又返回滿洲裡。金牙大媽作為中國共産黨六大列席代表，要參加會議，他們要把金牙大媽一直護送到莫斯科。
分别時，金牙大媽拉着胡春江和張代辦的手說：“辛苦你們了。其實，我是不值當你們動用那麼多人力資源的。這一次，我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為黨為人民犧牲，是我們共産黨人最大的光榮。”胡春江忙說：“大媽，你是我們黨的優秀人才，為我們黨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營救你是中央的決定，也是同志們的真實心願。敵人的陰謀失敗了，我們勝利了，您放心地走吧，到莫斯科好好參加會議。”張代辦說：“滿洲裡的工作，你盡管放心，我們一定完成好黨交給我們的重大任務！”金牙大媽微笑着點了點頭，放心地松開了手。
胡春江隐隐約約地感到，張代辦和金牙大媽之間有一種默契，這種默契的内涵體現在他倆的笑容裡和目光裡。是什麼内涵呢？胡春江猜不到。
他們很快分手了。胡春江和張代辦看着遠去的馬車，心裡輕松了許多。張代辦、胡春江和六個黑衣男人當即返回了滿洲裡。張代辦和胡春江回來後，見了杜雲英，他們把護送金牙大媽的情況詳細地彙報了一遍。張代辦回到了日本領事館，胡春江又蟄伏起來，他要等一周後，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警察局。
上午師偉剛上班，方天成就急急地給他打電話，說：“昨天晚上醫院那個女共黨被日本浪人搶走了，怎麼辦？”師偉沒有想别的，隻想日本人行動太快了，不但快，而且把他師偉這一層也隔掉了，直接動手了。但他還是佯裝驚悚地問：“你确定是日本人？”方天成說：“我沒在現場，昨晚上我和我的家人去了軍馬場，今天早上回來後，看守們來向我報告才知道。看守說，是日本浪人來搶的人。怎麼，你手下那些值班的人沒有向你報告？”師偉猶豫了一下說：“報告了，但沒有說是日本浪人搶的人。”
其實，市政府特務科和他的手下都沒有向他報告，原因是他早有交代，如果日本人把那位女共産黨員強行帶走了，不要阻攔，象征性地對峙一下就行了。因此，昨晚突然來了幾十個黑衣日本浪人，他們例行公事地阻攔一下，就沒有再追問。女共産黨員一經被搶走，市政府特務科的人都放松了，都回去睡覺了，也沒有人向他報告。
後來，當師偉的日本主子告知他們沒有實施搶人計劃時，師偉吓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趕忙跑到哈滿司令部找方天成問情況。方天成說：“我們的看守回來說，那天晚上日本浪人搶人時，看守們不讓帶人，有個浪人會說中國話，他用槍對準看守的頭說，是師組長您讓去帶人的，因此看守們也就沒有開槍阻攔。”
師偉知道出事了，肯定是第三方把人搶走了。是誰這麼大膽敢冒充日本人搶人？想來想去隻有共産黨。師偉急急地說：“那我們得趕緊上報啊，否則上峰追查下來我們都吃不了兜着走。”方天成輕松地笑笑說：“我已經向滿洲裡司令部長官報告了，司令部長官也向奉天大帥府報告了。”師偉問：“大帥府怎麼回話？”方天成說：“大帥府還沒有回話。據我分析，目前奉天大帥府顧不上回話。張大帥在北京正調兵遣将，令吉林軍入關助戰，幫助安國軍阻止北伐軍前進。少帥也遠在北京，他向北京軍政府要饷還沒有結果，還要到石家莊與其他奉系首領商讨對蔣作戰事宜。另外，日本人步步逼張大帥讓出東北的利益，什麼開礦呀，修鐵路呀，等等。張大帥當然不同意，于是就派北京外交部與日本人談判斡旋。他們根本顧不上跑個共産黨員這樣的小事情，因此也就沒有回話。”
師偉聽罷，半天沒有說話。原因不是無法向北京報告，而是怎樣向他的日本主子解釋。這個案件，他根本就沒有向北京反映，因為北京已經多次發電報催他回去述職。正在他準備回去時，日本人又讓他策劃搶女共産黨員一事，他忍着沒有回去。這一下可好，日本人肯定對他沒有搶到人而不滿意，而北京方面也會對他不聽調令有看法。他此時真是老鼠掉進風箱裡，兩頭受氣啊！
再後來，在師偉的策劃下，動用市政府的特務科、滿洲裡東北軍特務連和情報處、警察局治安科在全市大搜捕三天，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隻是抓了幾個小毛賊而已。
此時杜雲英和洪永升、田家彬已安全回到了哈爾濱。呼倫湖似乎也從人間蒸發了，沒有消息。安顯一郎也外出辦業務去了，整天大門緊鎖。門口修車人和烤地瓜的攤販也早已經撤走了。
師偉的日本主子對于女共産黨員被人搶走極其不滿意，日本從大連派了一位特高課系統的使者，秘密來到滿洲裡，對師偉和瞿華瑩進行了嚴厲的訓誡，并按日本的軍政紀給予處分。這名使者對他倆講：“這件事驚動了大日本帝國上層，本來計劃把這個女共産黨員押往日本國内的，由國内的特高課和情報機關對這個女共産黨員進行徹頭徹尾的研究，從而達到駐中國的日本機構能了解共産黨、對付共産黨、消滅共産黨之目的。這個女共産黨員被搶走，打亂了日本國家的戰略部署，一項計劃落了空。”
後來，當師偉和瞿華瑩知道來的使者是前期日本“黑龍會”的創始人之一時，吓得他們二人幾夜沒有睡好覺。“黑龍會”早期是中國家喻戶曉的日本官方黑社會，現在留在中國的日本浪人大都是當年“黑龍會”培養起來的。“黑龍會”的領導人，個個都是活閻王，吃人不吐骨頭。
這一件事，直接導緻師偉和瞿華瑩在他們日本主子面前失寵了。
陸師傅和老魁他們當天就知道營救金牙大媽成功了。當他們知道這一消息時，都激動得流淚了。
方天成這些日子小心翼翼地觀察日本人的動靜，他動用一切情報關系，打探日本人是否還在繼續整他的黑材料。時間長了，他靜下心來反思這件事，突然感覺哪兒不對勁，他甚至大膽地揣測，是不是胡春江設計了圈套營救那位共産黨呢？這樣的話，胡春江一定是共産黨。然而，他又想，不可能張代辦、趙哲鴻都是共産黨。正在他疑慮的時候，他的親信打探出來，搶劫女共産黨員的計劃是東京上層确定，大連日本情報機關策劃，師偉實施的。但是，至于日本人準備搶走女共産黨員，是不是證明他方天成通共目前還不清楚。從這一點講，胡春江又不像是給他設圈套，而是真的在幫助他。随後，張代辦又秘密送給他一份絕密情報副件，是關于調查他通共的報告。報告最後顯示，鑒于目前還無法證明方天成有通共行為，此調查先告一段落。張代辦對方天成說：“看完燒了吧。”又說：“日本人恨的是張大帥、東北軍，不是恨你一個人，你今後與日本人打交道，小心從事就行了。”
最後，方天成确信，日本人和師偉是真的要害他，要置他于死地。而胡春江、張代辦、趙哲鴻他們是真的在幫助他。
女共産黨員在醫院被搶走事件慢慢地平淡下來。由于這件事情前提是師偉策劃的，是他提出來讓女共産黨員住醫院治療，人被搶走後，師偉也不敢再深究什麼，真要是查明是共産黨搶走的人，他的罪責更大。另外，國内形勢驟變，日本軍隊占領濟南，并與中國軍隊交戰，發生了慘案，蔣介石親臨濟南邊城兖州和泰安與日調和。由于日軍對蔣強硬，蔣介石指揮的北伐軍不得不繞過濟南北上。這樣一來，全國人民紛紛質疑蔣介石的行為是“親日怕日”。還有，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和白崇禧各路人馬各存私心，保存實力，不聽命令。這樣一來，中國邊陲小鎮滿洲裡發生的女共産黨被搶一案，也就不了了之了。方天成還是方天成，師偉還是師偉。如果有變化的話，那就是師偉馬上要帶着他的督察組回北京了。女共産黨員被搶事件，把他弄得被動又尴尬，師偉也無心再在滿洲裡待了。他帶督察組來時雄心勃勃、氣勢洶洶，而現在隻好草草地收場了。他如果還有沒辦完的事的話，那就是羅高明睡了他的女人，他的這個仇還沒報。但他想，這個仇早晚要報的。在蘇聯做貿易的胡春江也光明正大地回來了，他弄了一火車皮木頭和幾車皮鋼材，賺了不少錢。當他把這一大筆錢交給羅高明時，羅高明高興得直唱京劇。他連連說：“胡局助為我們警察局立下了不世之功，不世之功啊！”